心悦
为情是应当的,江焉本该脸热粉饰太平。
可她还不知有多难受。
他凝着脸色,终究只是低声道:“你……好生安养。”
苏清机原本不知道他所想,可当他有意识用那件外袍裹覆住她时,她才突然明白。
误会……便误会吧,苏清机一动不动。
江焉察觉到他不该再继续待下去,纵使放心不下,可他必须离开,留她独处。
净眀轩的门被紧紧闭上,苏清机别过脸,终于透出心乱如麻。
她的君上,心悦于她。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
她根本想不下去,欲抬手深深捂住脸,可却才记起她忘了的,他的衣袍还在她身上。
淡淡沉香与沾染的莲香令她一颤,慌张至极地将其取下胡乱放到案上。
紧闭的门窗外,天色忽暗下来,风声瑟瑟,隐有雨滴。
短短半个时辰,连天都变了。
苏清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面临此番情形,她也从不知道一个臣子该怎么面对君上的……心意。
纷扰的心绪一时竟令她疲倦不堪,她深深闭上了眼,连靴也未脱,蜷在榻侧,昏昏而睡。
梦里浮沉难安,又令她突然惊醒,她恍惚地看着外面明亮天色,吃力坐起来,脑袋还带着没睡好的晕沉,不知今夕何夕。
都是梦吧……苏清机很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可下一刻,她的余光里,那身月白袍子半垂片衣角在案上。
幽微沉香幻觉般侵袭着苏清机的理智,她再度闭了闭眼,扬声传人进来。
“今日几日,现在何时。”
“回相爷,今日廿七,现在应是……午时了。您可要传膳?”
侍女轻声回答,却如千钧之重,令苏清机不得不清醒过来。她缓缓扶额,答了侍女不必,门复被轻轻关上。
满室静谧到死寂,外面偶有蝉鸣,一声一声,和苏清机嗡嗡响的脑子一唱一和。
她又将侍女唤进来,少有地额外提道:“备盆水来,凉水就好。”
侍女端着凉水进来,看到苏清机拄拐起身,险些惊得跌了盆。
苏清机看在眼里,又梗了梗。
不必说,一定是有人吩咐过她,不许左相有所劳动。
果然,她小心说道:“相爷,您待奴婢将水放好,推素舆过来可好?”
苏清机只当没听到,一意孤行一瘸一拐过去,“小事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侍女犹豫片刻,闷头将水盆放好,双手捧起手巾等着她过来。
苏清机架着拐杖,将手浸进水盆,从指尖,没到手腕,沁凉得她神志清明许多。
她默默又用这凉水洗了把脸,外面的蝉鸣几不可闻起来。
擦了手,侍女又问了一遍:“相爷,要传膳吗?”
苏清机没有一点胃口。
她让侍女下去,自己拄着拐慢慢走回榻边,看到那件外袍,整个人又不好了。
用薄衾全然覆住,她按着眉心在榻上坐下。
纵使荒谬绝伦,纵使方寸大乱,也不得不认清现实。
陛下喜欢她。
从前不选秀也许是卫许二人及永宁郡主的缘由,可今年愈演愈烈都到了百官御前试探的地步,她却被刻意瞒着,直到被人找上门才隐约有所察觉。
苏清机不住地在记忆里搜刮,自她从上林苑回来后,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对她有了别样的心思?
赏下的那份荔枝?留她宿在皇宫?还是……刑部那几人污言秽语?
苏清机想到那张将她吓得魂不附体的圣旨,一个早已按下的惊惧猜测再次涌出来——那张圣旨,真的只是为了要她销毁先帝诏旨吗?
可紧接着,她就全然否定了这个猜测。
在她愚蠢自曝前,他根本不知道她是女子。
时过境迁,苏清机一直在努力淡忘那件事,仿佛这样,那无穷无尽的羞耻就可以消弭殆尽。
现在一朝溯洄,脑海中的记忆却全都深刻鲜明,那个黄昏所发生的一切,她根本历历在目。
在她……请罪前,他根本没懂她在说什么,反而是之后,他震惊到恍惚,回过神后立刻别过了脸。
只不过。
苏清机真的一点也想回想那些细枝末节,可是他暴露出来的耳后一片薄红,还有、还有滚动好几次的喉结,清晰如昨。
苏清机感到自己脸上漫起热意,那不是羞怯,而是羞耻羞愤。
事实摆在眼前,合理又合逻辑。
江焉从未临幸过任何人,当然也不会见过谁的身子,可她却脱衣请罪,将掩藏了近二十年的秘密袒露给他看。
苏清机羞愤又难堪,她知道江焉不是好色昏君,相反,他从未借由头对她怎么样,可她就是难堪极了,即使江焉的情愫隐忍而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