眀晓
左相似乎因为他的戛然而止,迟钝而倏然收回了手,只剩陛下的手孤零零在案上。
陛下漫不经心朝他看过来,德福头皮发紧,心中叫苦不迭——苍天可鉴,他真不是故意打断陛下好事的啊!!
奇怪的死寂中,还是陛下漫声粉饰太平,“晚膳怎么。”
德福连忙道:“晚膳已经备好,还请陛下与苏相移步用膳。”
苏清机探手取拐杖,还未如何,江焉便已经亲自过去将素舆推到了她面前。
“朕做是做好了,只是不知怎么样,你来试试?”他微微扬声,带着笑。
苏清机也知道要试试,可……
她余光默默瞥德福,德福抱着拂尘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倏然收回的那只手仿佛又不自在了起来,明明是上药,可是被德福那么一看,好像怎么都说不清似的。
苏清机抿了抿唇,手上仍慢慢架起拐,可毫无意外,她被叫停了,“朕就在这里,你何须如此费力?”
他伸手过来,苏清机没办法,只能搭上他的手腕,用力握着站了起来,然后坐到素舆上。
掌心深刻烙着修劲腕骨的触觉,温热而极有力,让人清楚他竟真是个习武之人,苏清机蜷了蜷指尖,淡去上面的残留。
幸而,接下来他没有亲手推她,唤了德福来,不然,她真的要惶恐拒绝了。
用过晚膳,江焉又找了借口赖下来,直到月上中天才不得不离去。
德福眼睁睁看着皇帝的好脸色在出了净眀轩后愈来愈淡,想请晚膳前的罪,又拿捏不好时机开口。
江焉瞥他一眼,他一激灵,连忙赔了笑,等到回殿众人退了后才敢开口:“先前是奴婢没眼色,还请陛下降罪。”
江焉没有降罪。
徐徐夜风吹拂,他却没了观山观水的好兴致。与苏清机在一起时,什么都是有意思的。
“朕早说过,苏相聪明透顶,你安定些,别再大惊小怪。”降罪?焉知不是平白惹她起疑。
冷淡的嗓音令德福心里打了个突,忙应了是,虚惊一场,躲过一劫。
只是他又有点不明白,这君臣二人不是已经……了吗?就算左相不欲暴露于人,陛下这话也不大对吧?
还是说,临幸之后,陛下正在徐徐图之,稍有意外,便会有差错?
算了,不管怎么说,苏相都是陛下的人了,自己一样好生待着,总没错。
翌日,连老天都给面子,碧空如洗,处处秀丽。
苏清机一早等在外面,远远看见御辇,立刻便吩咐人推她上前,连德福都不劳动了。
一切从善如流,江焉怎么会看不出她早有打算。
他有些懊恼。昨日太过得意忘形,忘了她是怎样知进退有分寸。
只是面上却看不出什么,下了辇,站定,悠悠开扇,笑道:“朕便迁就迁就左相,陪你同行罢。”
推素舆与乘御辇的速度应是不分上下,苏清机不明白他怎么这样说,难道是顾忌说话不方便?可也没多不方便吧?
念头流转过去,脑子里仅剩的想法便是,臣坐君站,何其不敬。
如果他一定要坚持,苏清机真想再找副素舆来,俩人一起坐着吧。
当然,她只是想想。
腿上无疾坐什么素舆,这不是纯有病么。
思绪纷纷,苏清机心里叹口气,唉,就摔了下,看把她陛下内疚成什么样了。
当年抓鱼只管往她怀里扔时她还暗暗嘟囔过这皇帝真不是什么体贴人的贤惠性子,现在倒好,就没哪里不体贴的。
不好反驳,苏清机只能带上笑点点头,“那臣真是多谢陛下隆恩。”
他没好气乜了她一眼,扇子换了只手朝她猛扇两下,“给朕好好说话。”
熟稔至极的插科打诨让苏清机什么都想的脑子轻松了许多,不禁露出真实笑意。
莲塘占地极广,与围场不相上下,一眼望去接天碧叶,莲花片浮,简直人间仙境。
“若得泛舟其上,定是人生快事了。”苏清机坐在素舆上,情不自禁感叹。
江焉看向她的腿,沉吟片刻,道:“你若想游湖,可以乘画舫。”
画舫?苏清机惊讶地转头看他,哭笑不得,“陛下,现今水镜满铺,若放画舫游湖,这很破坏意境呀。”
这种满满铺就的水面,无论是莲花还是芦苇,偏就要一叶小舟荡于其间才有置身天地其中的意趣,哪怕她不认自己是文人,她也格外意会。
江焉怎么会不知道她话中道理。
可是她想游湖。
本只是想与她来赏景,因她伤了腿,他甚至没让人备船,只打算推她沿着曲桥到湖心亭赏莲赏水而已。
江焉思索了下,温声对她道:“小舟也可。朕在上面,扶你下来,小心些,应当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