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自己乌发披垂,没有十数年来近乎下意识的少年神态,明眸雪肤,实实在在,女子无疑。
苏清机心跳一滞。
她短短的前半生,这近二十年,从未以女子身份示人。
今日一旦踏出房门,一旦真的入宫去见他,一旦真的向他除冠请罪……
——一旦亲口承认自己是苏小姐。
苏清机从不知道自己竟也会有临阵胆怯的时候。
事已至此,唯有去见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心中分明一清二楚,可她偏偏,心乱如麻。
昔年殿试身系前途命运,她尚且能一瞬勘破顺其自然,多年来心境也算稍有长进,可现今,竟怯懦至此。明明他是要宽大处理的意思,明明他是要法外开恩……
苏清机僵硬地攥紧发冠,心慌意乱。
可是不一样的。高阳王和她的陛下,怎么能一样?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不怕他要她死。可一旦真的前去请罪……
发冠掉落铜镜前,苏清机捂住脸,突然跺了跺脚,却反让自己脚踝又磕到凳脚,疼得不住嘶气。
“破凳!”她瞪安静无辜的圆凳。
苏清机这辈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干逃避这种可耻的事。
虽然可耻,但有用。
·
早朝后,吏部侍郎来到太极殿,却被拦下了,“太傅正在殿内,侍郎可要稍等片刻?”
皇帝少年时顽劣,换过不少老师,唯有一个一直没变,提及时未称姓氏,多半便是他了。
吏部侍郎停在原地,柳太傅前段时间才刚刚启程回乡,这是听闻了前两日皇帝大动肝火的事,掉头回来了?
他心中啧了声,回来也好,为苏清机发落那么多人,算什么事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苏清机受宠到龙床上去了,这般盲目偏宠,也的确只有柳太傅有这个份量敢进谏了。
殿内,气氛稍有缓解。
如果可以,江焉一点也不想亲口说起苏清机和别人的风流逸闻。
与他微沉的脸色相反,柳太傅容色缓了些。原来是涉及永安郡主,事关天家威严,难怪动怒至此,死死封了消息。
虽然清楚这个天子学生从来不是暴戾性子,可是在苏清机身上,他从来都做不到公允,百官弹劾了这些年,现在渐渐都只敢弹劾些不痛不痒的小事,还不都是他这个天子纵容包庇的缘故。
甚至槐安那次,苏清机养病的那些时日,他简直像给苏清机出气一样一个接连一个处置人,手腕铁血冷酷得与从前的他判若两人,哪怕是对待高阳王的余党,都没有那般狠辣。
“污言秽语辱及郡主,确是罪有应得,老臣便不再说什么了。”柳太傅苍老的声音稳健极了,严肃看着上首的皇帝,“只是苏相其人,恕老臣不能苟同。”
“陛下对他宠爱太过了。”
江焉按了按眉心,脸色实在说不上多好。他沉声,要不掺私情地说清楚苏清机对他的用处,可一抬眸,余光瞥见了回来的德福。
他险些直接站了起来。
修长手指死死握住龙椅,他强迫着自己语速不疾不徐,实际上满脑子都是苏清机,几乎快疯了,“朕明白太傅的意思,朕心中有数,太傅放心。”
柳太傅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走眼,就是当年总闹着不肯去上书房的小皇帝。连他都觉得,小皇帝本性不差,只是过分骄纵,天资欠些,做个富贵闲王绰绰有余,若做皇帝,无视高阳王,也只需个敢死谏的忠良之臣,守成足矣。
高阳王伏诛后,他才始知先帝当年为何没有传位最宠爱的六皇子,而是独留了并不太起眼的七皇子。
冷静,理智,隐忍,心计,谋略,做皇帝才是绰绰有余。
他既然说心中有数,柳太傅也略放了些心,毕竟当年苏清机的考卷是他亲眼看过,的确是状元之才,皇帝不用才奇怪。
匆忙回京,现在事毕,柳太傅躬身行礼:“既如此,老臣告退。”
江焉已经快忍不住了,但还是竭力不紧不慢吩咐,“来人,送太傅出宫。”
人影一消失,他大步踏下丹墀,疾问,“他——可有话?”
分明万分期待,可无论是眸底还是话音,却又隐着几不可察的胆怯。
万一……万一……
而德福,他不知该怎么说,可是对上浑身都写着迫切的皇帝,又不敢不答。欲言又止,头越垂越低,“苏相他……他在府上找了几个人,打叶子牌。”
江焉懵住了。
苏清机考虑了一整夜兼一个早朝,最终,却去找人打牌?
“他是什么意思?是还未想好么?”他茫然喃喃。
与方才相比,现在的皇帝如同一下泄了气,德福忙附和道:“苏相定是心里乱,打打牌消解一二,才好想清楚。”
他说得不无道理,江焉下意识也这样觉得。勉强定了定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