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
太荒唐了,她陛下从无断袖之癖,怎么可能会、会让她——?!
苏清机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荒谬的事,简直荒谬绝伦!
她甚至真的笑出了声,细溜溜手指“唰”的一把将圣旨又打开,圣旨一般由郎官书写,然而鲜少有人知晓,苏清机所接的每一道圣旨都是江焉亲笔。
这封“圣旨”上是熟稔至极的笔迹,看来指使伪造之人与那几位郎官脱不了干系,很好,仿冒天子字迹,等同谋逆,天底下只有她一个皇恩特许,假传圣旨,更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啧了一声。这是看苏清机这佞相太闲了给她找事做?
只是当目光从第一个字逡巡起,她的嗤笑渐渐稳不住了。
笔迹笔锋,落笔顿笔,竟比她仿得还要真,真到她仿佛能看见年轻的天子是如何悬腕而书。
天衣无缝。
笑意完全消失,攥着“假圣旨”的指尖几乎有些颤抖。
苏清机连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她脑子僵凝,夕光彻底被夜色吞没,周遭黯然一片,外面廊下的昏黄烛火透进来,隐约映着她如水凝结的发白脸色,门被陡然叩响,“大人,还不用晚膳么?”
苏清机刹那间冷汗满背,勉强定了定神,一开口,虚哑得不成样子,“……不用。不必管我。”
外面是芃娘,她也许是心中担忧,不肯听她的话,甚至又叩了门,可只响了一声,却又戛然而止。“好……大人若是饿了,便再唤我们。”
芃娘的脚步声渐远,直到微热的烛泪淹到手背上,苏清机猛然惊悸回神。
她恍惚地看着若隐若现的墨色字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陛下亲笔,陛下怎么可能会让她、让她——
她比任何人都想否定这个论断,可她历来缜密的头脑不允许自己自欺欺人——玉玺加盖,御用香墨与御用印泥。不会有人蠢到对君臣俱在京城的二品大员假传圣旨。她是个文官,没有兵权造不了反,只消进宫一趟,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苏清机缓缓掐了把自己的脸,疼得轻嘶,心头剧烈震颤,明眸滞然。
现在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她的陛下突然断袖,想临幸她。要么,他不想用她了,现在就想除掉她。
外面闪烁的微弱烛光倒映在她漆眸中,眼前不可抑制地浮现起出宫前他的从容浅笑,彼时他微微扬眉,眉眼染着窗外轻渲的灿灿金色,清瞳墨眸竟透着无法言说的平和温柔,清沉温声对她道:“今日放你一马,早些归家。”
苏清机喉头微哽。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转眼要置她于死地。
就算真的要她死,明下诏旨就是,她自领旨谢恩。
他明明也清楚的。
而且,这个推测最不合理之处便在于,他还有许多、许多用她之处。根本没道理在这时折杀她。
可若不是这个,那、那……那不就是……
苏清机彻底呆滞了。脑子都嗡嗡响。
江焉,她陛下,真的突然断了袖。还要临幸她。
她呆了至少半个时辰,脑子才堪堪能够运转。
为什么是“苏清机”啊?满天下愿意自荐枕席雌伏的男子多得是,为什么是他唯一的近臣宠臣啊?
木愣愣的眸忽滞。她是他唯一的近臣宠臣。
太后与高阳王的秘事,他让她知道了。处死高阳王时,她就在一边捧剑鞘。太后薨逝那天,他唯带了她前去清宁宫。十几年后罕有人知的宫变真相,他随随便便就告诉了她。
他这个皇帝一切的不堪与隐秘,她几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信任她,大约想也不想就会处死她。
若他当真突然断袖,以他隐忍的性子,绝不会让任何人知晓。她十之五六是那个例外。
江焉是个公私分明的皇帝,所以只有五成的可能,他会让她知道,而另外五成,他不会让雌伏承宠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但现在圣旨就在她书案上,在她面前。
苏清机想到这一步,神色恍惚又难以置信,不让任何人知道,但又允许她例外,他难道真的决心想睡她?
她是为他百死莫辞,可、可翻云覆雨这种事,他怎么会觉得她也一定会如从前每一次一样领命照做?
她的眼前突兀浮起那双清朗轩然的眸。
少年一望,经年不变。
甚至黄昏时还携着轻浅笑意,不曾染就半分污浊。
让苏清机怎么相信,这样一个人竟会决意行君臣秽乱之事?他明明最冷静理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从来心澄如镜,怎么可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更甚者,他的君王名声,他当真不要了吗?
她从来没有这样愚笨过,甚至想冲到宫里亲口去问他。
等等?
苏清机容色缓缓凝滞,倘他当真心意已决,若她拒绝他便作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