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宿
机。
好像从没见他哭过。他总是盈盈而笑,从容不迫。不知道他慌张无措起来是什么模样……倘呜咽落泪……
“陛下。”
他猛然睁开眼,眉眼近乎狠戾,死咬牙关,“说!”不是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准打扰吗!
“苏相差人送了樱桃等水果来,说是聊表心意。”
聊表,心意。
江焉头脑一瞬间空白,整个人微微战栗,大口喘着气,眸底茫茫,哑声呢喃:“清机……”
他一刻钟后从玉泉殿出来,随意穿了身常服,甚至都没来得及唤人束发冠,自己草草找了根锦缎发带大略将墨发束在脑后,带着些急切与愉悦,张口便问德福:“苏清机的心意呢?”
德福摸不着头脑,只是一盒庄子上种的果子而已啊?“回陛下,正在雍和殿中。”
江焉大步回去,果然看见一个盒子放在案上,修长手指两下打开,扑面而来的熟果香溢满案头,个个饱满水灵,可谓五彩缤纷,叫他没忍住噙起笑意。他知道苏清机只是随手为之,甚至可以说的上是荔枝的回礼,但无论怎么说,苏清机就是记挂他,不是吗?
一想起苏清机便无从控制的欲求稍稍得到纾解,又面对苏清机眼前送来的心意,江焉心情极好,扬声让德福来研墨,一边品尝着苏清机的心意,一边下发了一道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圣旨。
大意便是苏清机忠心耿耿,事事都想着他这个皇帝,特此予以夸赞。
其他人牙都要咬碎了,讨好别的皇帝起码要倾国美人和稀世珍宝,到他们皇帝这儿,几颗樱桃都值当下旨跟满朝臣子大夸特夸了??当初高阳王也没短皇帝区区几颗樱桃吧??
而且,有了上次破石头的前车之鉴,这次谁也没敢再学着送什么果子,只敢暗地里骂一骂罪魁祸首苏清机。
谁还不知道他圣宠不衰,有必要三天两头媚上求荣吗!他就不能犯个错让皇帝骂一顿?!
江焉的好心情持续了好几天,连苏清机都察觉到,笑着问宫中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江焉乜他一眼笑骂他好好批奏章,实际上紧张得心头砰砰直跳,生怕他真的看出什么端倪。
“陛下。”苏清机搁笔,目光从半淹烛台收回来,“时候不早,臣该出宫了。”
江焉几不可察动了动唇,先放下了笔,眸色如常,从容自若,“天色已晚,你不如便歇在宫中。让人把你从前住过的流芳阁收拾一番如何?”
“若嫌麻烦,朕的偏殿倒不必收拾。”他快速补道,神色言辞天衣无缝。
苏清机原本想婉拒,听到后半句,直接一惊,雍和殿偏殿?那儿连昔年皇后贵妃都没歇过吧??
几乎想也没想,她连忙选了前者,“那便流芳阁吧,臣不挑。”
江焉心中闪过难以言说的失望,又添几分不知如何是好的笨拙怯意。
那两张圣旨早已备好,可……到底要怎么对苏清机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没回来前,江焉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做到开诚布公奉上所有筹码,只要他一个答案。可他当真好生生笑立在面前,江焉什么腹稿什么打算都成了齑粉,不堪一击。
他几乎是有些埋怨苏清机,说什么不挑,当真不挑,雍和殿是有哪里他瞧不上吗?
他容色沉静,心尖却发颤。若他当真不挑,今夜宿在雍和殿偏殿,自己自可以做足准备趁夜提灯去寻他。倘他……不愿,那就罢了。真的罢了。
可他要睡流芳阁。
流芳阁虽不远,可一路过去必定会引人注意,而且万一他已经睡下,难道还要再将他叫醒?还不知他有没有起床气,万一醒了不好说话怎么办?
退堂鼓层出不穷,令江焉不得不意识到今夜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唯有作罢,另觅良机。
“好。那便流芳阁。”他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甚至像随口应了一句。
苏清机在去流芳阁的路上,突然后知后觉,等等,她一开始说的是出宫回家啊??
她脚步顿在原地,德福胆战心惊,“苏相忘了什么?”
没忘什么,就是发觉宫门落钥了。苏清机抬脚继续走,无奈地想,都怪她那语出惊人的陛下,虽然他现在是没后宫不须避讳什么,可偏殿是随便能给臣子睡的吗?就算是宠臣也不应当啊。
只是思绪漫漫,想了想,又觉得也不怪他。连奏章都让她批了,睡个区区偏殿在他心里算什么事?
流芳阁也没什么不好,不必早起赶早朝。就是不能睡太熟。
“苏相可有疲累?若是疲累难眠,待会儿让人点些安神香……”德福没刨根问底问她刚刚为什么停下,只絮絮说起这事。
苏清机温声拒绝:“有劳公公思虑周全,只是不必了。”
德福其实是自作主张,眼下苏清机说不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陛下可是说过许多次苏清机聪明透顶,万一有哪一句露了破绽,才叫真弄巧成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