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
江焉刹那凝住,遽然厉声斥驳:“你胡说什么!”
德福说完也反应过来有多离谱,一瞬间深伏叩首,“奴婢胡说八道!陛下恕罪!”
苏相是陛下心腹,更一手铲除高阳王,情分非寻常臣子可比,更不是能拿来当无用宠佞谑说的存在,他刚刚是昏了头么,竟然想也没想脑子里便蹦出了苏相??
几乎令人窒息的森然死寂中,德福十几年前发现太后与高阳王的奸情跌跌撞撞回来告诉尚且年幼的小皇帝时都难有此刻惊慌,他脑子一团乱麻,搜肠刮肚想说出点什么来翻过这一篇,可就在他想着说什么的时候,他意识里竟还逐了回去。
聪明,一点就透,心照不宣,同气连枝,同心同德,言笑晏晏。
这不根本就是苏相吗?!
德福心中浮起一个惊恐的猜测,方才年轻帝王的厉声斥驳不断回响耳畔,与其说勃然大怒,那几不可察的、转瞬即逝的、一瞬间的慌张,倒不如说……倒不如说……
更像被看破后的欲盖弥彰。
德福整个人都有些不能反应。
江焉极快地拿起奏章打开,一张轩然清湛的脸上冷得凝冰,声音更是冷得骇人。“出去。”
德福知道此刻退下就是最好的结果,可是,他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啊。
德福一步也动不得,跪在原地,他嘴唇蠕动着,几度咬牙,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陛下,苏相他,他……”
无异于什么也没说。可根本是什么都说了。
无形的窗户纸,极细微一声,捅破了。
修长手指猛然攥紧奏本。
气氛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德福颤巍巍抬起头,入目便是皇帝冷凝到极致的脸,可他知道,那是在死咬牙关。
竟然……真的……
德福一瞬间脱力,跪坐地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陛下,不行啊!”
断袖便罢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是苏清机啊!
烛花连爆,江焉一瞬间将奏本死死合上,葳蕤烛火映他一瞬不瞬的发狠眉眼。
开口,却是冷静至极,“朕如何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苏清机现在才能在外继续为他鞠躬尽瘁,而不是出现在他的龙床上。
德福得到这个答案,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慌乱庆幸,他匆匆抬手擦了擦冷汗,想说点什么,可是细思过后,却又说不出来了。
“那、那苏相……”他咽着唾沫,小心翼翼问。
江焉缓缓将奏本放下,目光落在案前的小玩意儿上,他定定看着,神情冷静到了近乎冷酷的地步。
“朕不会让他知道。”
无论是少年时的绮梦缠身,还是这些年来深夜相伴的安心慰籍,那唇齿相依的时刻,他辗转反复的情愫,几番晦涩难察的试探。
苏清机什么都不会知道。
这个回答算在德福意料之中,他彻底抛开了原先在想的,几乎是喃喃,“那陛下您呢?”
江焉一动不动,只凝眸看着小玩意儿上微微掉漆的憨态可掬的笑眼。
他?
心不由己,他能如何。
早在十六岁行宫的那条溪流,他克制不住再次看向那双雪足时,孽欲衍生,生灭燃复,便由不得他了。
可笑他那时不知道,拼命压制下来,还以为就此了结,一切便能重回正轨,君臣泾渭。
没有回答,已是回答了。
德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十几年来,陛下就只想要那个人而已,而现在,那个人出现了,即使一切都大错特错,可陛下心间的那个位置,那个人依然稳稳扎根,摧不得,斩不得。
那个位置容不下第二个人,所以才烦躁选秀,烦躁择后,烦躁皇嗣。
德福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些年来,陛下与苏清机甚至几乎没有过亲密举动,唯一的例外,便是苏清机重病垂危那次,可那与侍疾无异啊。
硬要抽丝剥茧,就只能是这些年来的长久相伴,根底互知,不是交心胜似交心,甚至是对其他人都没有的无限信任,都交给苏清机了。
有这样一个人近水楼台,能在那个位置稳稳扎根,似乎也不再那样令人难以置信。
德福甚至想,或许,就是命数。那一年太后要为皇帝择后,那一年皇帝辗转难眠,日夜期盼,最后,他得到了苏清机。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苏清机年方十五便进京赶考,恰恰便在殿试上俯首称臣,谁又能说不是皇帝日夜期盼的结果?
即使想到这个地步,可德福依旧愁容难展——为什么偏偏就是苏清机呢?
但凡是别人,说不定……
清夜寂然,更漏声声。
事已至此,德福也只能按下“但凡”,他左思右想,真是一个好法子都没有,竟只能捡起先前想的,“……陛下若情衷难解,也许、也许试试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