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足
勉强收回目光,他想到苏清机的话,又观察苏清机的神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是苏清机的痛处,自己倒大惊小怪,揭人伤疤了。
“朕……”
“命定如此,臣心中早做释怀,陛下不必多心。”苏清机甚至扬起唇角笑了笑。
江焉心情更加复杂,若是早做释怀,又怎么会经年讳疾忌医,以致自医了得?
苏清机确认自己蒙混过去,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更加自若开口:“臣家中管教甚严,从未下水抓鱼,待会儿说不准会给陛下添乱。”
江焉按下心绪,瞥他一眼,慢悠悠道:“朕倒觉得苏卿天赋异禀,莫说添乱,只怕待会儿朕连一条鱼都抓不到。”
苏清机承认他前半句说得有理,但后半句是绝不可能的,她又没带鱼篓,抓了鱼难道要抱怀里?那岂不是立刻原形毕露?
苏清机考虑得很严谨,但她忘了她的好同伴委实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贤惠性子,抓的鱼全丢给她了,她别无它法,只能用衣摆兜起来,好在德福及时赶来,不然她真的要想法子偷偷扔下几条。
江焉心满意足,畅快回到溪边,刚要唤人,便发现苏清机还是站在原地。
他隐约看了眼德福,立得笔直,让江焉一下想到支撑他整个人的那双脚,轻咳一声,吩咐德福先回去。
德福一走,苏清机果然往溪边走了,清凌溪水从他小腿退至脚踝,再到脚趾,雪白赤足泛着冷水激过后的粉,宛若什么点心一样。
小皇帝看了眼便移开视线,让苏清机稍稍放松了些,没那么紧绷。她毕竟是个女儿家,赤足被人看了干净,心里很难一点起伏也没有,但是问题不大,反正她现在是“男人”。
太后得知小皇帝一来行宫便去抓鱼捞虾,又好气又好笑,骂也没话骂,只能挑苏清机出出气这样子:“看你身边都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拦着你。”
小皇帝理直气壮:“为什么要拦朕?苏卿夸朕身手矫健呢,母后你都不夸朕!”
这夸法,任谁都得自愧弗如,为人臣子,自当敦促主君勤勉向上,但凡有点骨气,都不会眼看着主君嬉戏玩乐,遑论上赶着奉承了。
夜深人静,徐徐清风穿殿而过。
江焉猛地惊醒。
他满头的汗,凉风一吹竟微微发寒,凌乱的呼吸令德福掌灯进殿,昏黄烛火下,少年皎然隽意的脸庞绯红一片,汗水淋漓。
德福不敢作声,整个寝殿只有凌乱灼热的吐息,寒热交加,江焉一时竟有些脑胀,眼前不断闪现梦中那双雪白泛粉的赤足,还有细雪一样的那截小腿,叫他一阵头皮发麻。
久久无声,江焉曲膝扶额,一动不动。
“陛下……”眼下什么情形再清楚不过了,德福试探道,“奴婢为您寻名宫人?”
江焉一僵,想也没想厉声否决:“绝不可以!”
白天看了他的脚,半夜临幸宫人,苏清机聪明透顶,用那脚也能想出来怎么回事。
他抬手捂住脸,平复了近半个时辰,无名孽欲终于偃旗息鼓,连让德福备水沐浴也没敢,匆匆收拾了番,一切恢复如初,便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苏清机来行宫可不是真为了陪小皇帝玩的,平日百官各在官署,各人有各人的忙处,苏清机找起来可颇为费劲。但在行宫就不同了,他们没法回家,也没法出门会友,更没法躲着不见她。
苏清机长袖善舞交际了好几天,正跟人“推心置腹”,德福过来寻她。团团转的她才反应过来她的陛下这几天好像都没传召她。
“德福,陛下是有要事?”苏清机声音压得极低。
德福声音也很小:“奴婢不知。”
苏清机:“……”
心里闪过种种猜测,随着德福到了小皇帝跟前,小皇帝居然在……钓鱼??
“苏卿不必说,朕知道,你也没垂钓过。”
小皇帝没回头,语气微扬,但并没有戏谑之意。
苏清机如实点头,接过德福为她准备的钓具,在小皇帝一边坐下。
这是一处小潭,不怎么深,但十分清澈,游动的鱼清晰可见。
苏清机第一次钓鱼,也不知该做什么,她觑着小皇帝,学着他的模样,渐渐的连脑子都有些放空,直到小皇帝突然唤她:“苏卿看那。”
苏清机循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是一处山石,在小潭的侧上方,不算低,周围还有山林。
小皇帝漫不经心道:“只需一个弓箭手埋伏就位,你我都难逃出生天。”
苏清机一瞬紧绷起来,视野中的地形被飞快烙进脑海,她慢慢问道:“高阳王对您下手了。”
小皇帝绝不会无缘无故与她谈起兵事埋伏。
苏清机的聪明地步总是让江焉惊诧。
德福就守在不远处,江焉淡淡颔首,“毒物在朕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