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愿 七
树影摇曳,披在隋颜青身上,明暗交界处清晰明了。
隋颜青一点点站直身子,她分明是肆意洒落的性格,不知为何现在站在孟湘湘面前,浑身上下都流露出刻意的谨慎,如果孟湘湘没感觉错误的话,还有一些怜悯。
孟湘湘本想摆出主人的款儿,说些什么话。“这里不欢迎你”,或者“请你离开”,都能把自己的身份摆在最明证言顺的位置上,偏偏她说不出口。
她放下菊花花盆,站起身回头看了眼卧房的窗子,虽看不清里面沉睡之人的样貌,但她能在脑中勾勒个大概。再看眼前的隋颜青,她与郑子潇两个人都心如磐石,坚不可摧,自己这样不成器的才是局外人。
隋颜青朝她摆摆手,小声道:“坐下吧,我不是来寻他的。”
孟湘湘便出奇地听话,顺从坐在阶前。
石阶也有夜的凉,孟湘湘陡然觉得,延北的一切都是凄凉哀婉的,很少有花团锦簇的时候。
“我也想过了,冒然前来打破你们难得的安稳日子,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
隋颜青说的时候,似乎在和孟湘湘保持若有若无的距离。
这好像是两个人第一次正经坐在一起说话,隋颜青是个喜怒不定的人,孟湘湘不太知道怎么同她交谈。
孟湘湘叹了声,“其实都一样。”
“都一样?”
“那本就是他的日夜惦念的话,有什么不能说的。”
隋颜青笑起来,“长小姐真的变了许多。”
孟湘湘看着自己有些粗糙的手背,不知道自己变得是哪,只是手腕骨头上的旧伤又开始作痛,痛到她要咬紧牙才能挨过去。
隋颜青便望着漫天星星说:“第一次见长小姐,是在月升楼,小姐跟在子潇身后,没有旁的世家小姐那么娇气,神采飞扬的样子,在寸土寸金的花浊都是难得的风景。”
后面的话不说孟湘湘大概也品出来了。
曾经她是神采飞扬的延成侯府长小姐,现在则是每天把愁苦挂在眉梢,当真是判若两人。
孟湘湘道:“要是花开了该多好。”
隋颜青问,“什么花?”
“当年我和他在王府后院的木兰前对拜,打着玩笑的幌子,实际上我是想与他长相厮守的。那一天没有一朵木兰盛开做媒,现在想来,也是个不祥的兆头。”
“长小姐也信这些吗?这算不得祥瑞。”
孟湘湘摇摇头,“不是祥瑞,是对这遗憾感到惋惜。”
她揪着自己披散在肩头的一缕发,轻声念叨起来,“王爷的死应当算是一个心结吧。我没想到,王爷那样顶天立地的人,竟然倒在如此屈辱的夜里。”
隋颜青道:“若说这些,我也有罪。”
“如今局势,我虽然就是个闺阁小姐,大致也明白。圣上无后,在坊间也是声名狼藉,‘言制’和‘容延令’压迫下,他已经不是民心所向的皇帝,甚至不是臣心所向。怡王爷好计谋,要皇位是要一个名正言顺,要像就救世主一样走到龙椅前,而不是谲而不正地走上去。”
隋颜青凝重几分,“长小姐心中都明了,怡王广纳刺客,甚至像是要重建鹧鸪山,又私通福川人,这长陵的寸土早晚是要被他葬送了。他非奸佞,简直是妖邪。”
孟湘湘不屑地笑出声。
“长小姐笑什么?”
“哪里来的妖邪,是我太愚蠢了,为人棋子都不知道。”
隋颜青道:“如今他万事俱备,他若是登基,这天下能有好日子过吗?”
孟湘湘有些头疼,手指插进头发里,不敢再抬起头。
隋颜青苦口婆心地说:“长小姐,你知道子潇这个人的,他虽脾气好,但心高气傲,咽不下这口气就是一辈子都咽不下去。若是他强留在这里,他要悔恨一辈子。况且你并非一无是处,如果不是你,嫁与世子束缚的他人就会是长小姐的妹妹,到那时二小姐便真的是禁锢世子爷的一把锁,不比长小姐你能做得好。”
孟湘湘质问道:“他能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杀了周学卉。”
杀了他,用最简单的方式了结这一切,让这个奸佞之臣在距离皇位最近的时候命丧黄泉,失去一切。
孟湘湘手指发凉,下意识里是抵触这件事的。
隋颜青继续道:“他府中有许多刺客,只有我一个不能成事,若是子潇,摘叶飞花,他定是可以的。”
“你自己都知道不能成事,还要拖他下水。”
“你不知道,他从鹧鸪山搏杀出来,那些刺客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若说有人能深入怡王府,取了周学卉的项上人头,便只有他了。”
孟湘湘揉揉眼,没搭腔。
道理她都懂。
山河破碎,百姓受难,世道残忍下总要有人站出来,偏偏人心无常,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