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二十年前，庆松筠还不是庆院令，只是个普通的太医。他年少成名，神医之名远扬，不仅是因为他能起死回骸，更因他医者仁心，救人不计较报酬。

庆松筠会在京城最繁华的长宁街上支一个义诊的摊，会收留没有去处的人在府上做护院或者侍女，会把乱葬岗边奄奄一息的王连带回家救治。

就这样，王连改名连忘，留在了庆家。连忘这个名字是庆松筠的夫人秦安随口取的，但连忘很喜欢这个名字，他从此有了自己的姓氏，也会忘掉前程往事。

没多久，秦逢时出生了。

日子很平静地过去一年，秦盼盼三岁了，渐渐现出粉雕玉琢的模样。一切都很和美，直到，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一群黑衣人闯入庆府，大开杀戒。

惨叫，奔逃。

毫无防备的护院们殊死护住了庆家四口。

黑衣人中为首那人杀红了眼，恶鬼附身般刺向襁褓中的秦逢时。连忘当时被三五个黑衣人缠住了，等他杀过去，只见到浑身鲜血的秦安紧紧护着号啕大哭的秦逢时。

恶鬼还要再刺，连忘一剑劈去，被他堪堪避过，两招后，连忘砍下了那恶鬼的一只左臂。恶鬼嘶嚎，在其他黑衣人的护送下撤离了残破不堪的庆府。

秦逢时的母亲并不是病死的。她留在了那个血光冲天的夜里。

庆松筠很快就找到了凶手。庆松筠的同僚白太医告诉他，今日一大早，时任礼部尚书的王典海紧急请了三位太医上门，为大公子王觉作疗伤。王大公子被人砍断了左臂，血流不止，人已昏厥。

连忘跪在血迹斑斑的院子里，对庆松筠道出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王觉作是冲我来的，他要杀的人是我！是我连累了所有人……”连忘哭号伏地，“我罪该万死啊……”要以死谢罪。

“够了！”庆松筠怒道，“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走吧。”背过身去。从此闭门谢客。

庆松筠在大理寺坐了两天，没有人肯接手调查这桩血案。谁都知道，大理寺卿和王典海是同乡至交，知道王典海的小女儿是如今最受圣上宠爱的王贵妃。

第三天，大理寺扣走了秦安的尸体，逼庆松筠撤案。第七天，在秦安的丧礼上，王家上门，以两个孩子为威胁，要庆松筠息事宁人。

——我们两个都不听他的，小时候天天挨打。可笑的是，庆松筠一边打我，一边骂“我平生最恨打打杀杀的人！”我说我要去做捕快，行侠仗义！他骂我没出息，要去做只臭虫……

秦逢时双目赤红，浑身颤抖：“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呢？”

“不想你们活成他那个样子啊。”连忘睁着没有波澜的一双眼，“背负着仇恨和愧疚的人生，太痛苦了。”

秦盼盼用力按着两边的额角，不做声，嘴唇要咬出血来。

连忘继续道：“我其实没有走远，一直游荡在庆府附近，想保护你们。后来，我发现小峰你极有武学天赋，就腆着脸，偷偷来教了你几招……没想到庆太医会这样反对，真是对不住啊。”

“庆松筠为什么要反对？为什么要逐我出家门！”秦逢时颈间青筋暴起，他愈发不能理解，“要是我当时就足够强大，像现在这样，我娘就不会……”

“你当时只是个婴孩！”明月握住秦逢时冰凉的手，“打打杀杀，终有一天会召来灭顶的灾祸。庆院令或许是这样想的吧。”

秦逢时难以接受。怨怼、悲痛，一时涌上心头。

连忘淡淡地看向秦盼盼：“盼小姐，你小时候总要跑出去给穷人施粥、发药，庆太医那样生气，只是因为太担心了，所以不想你习医术，走上他的老路。斯人已逝，希望你别再怪他了。”

“别再为他说话了！”秦逢时捏了捏眉心，平复着呼吸，艰难地一字一顿道，“庆松筠用他，自认为对的方式，把痛苦强加给我们两个，很多年。最后，抛弃了我们……我不会原谅他的！”

“秦逢时！”秦盼盼的眼泪不断地冒出来，欲言又止。

秦逢时背过身去，抬眼望着屋梁，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脑海中不断搜寻着遥远的蛛丝马迹。秦逢时记忆里的庆松筠总是一张铁青的扭曲的脸。庆松筠从来只为权贵出诊，很快就升为了太医院令。他从来不笑，永远气闷。

有没有温馨一些的东西呢？

好像也是有的。

更小的时候，庆松筠会给秦逢时和秦盼盼读话本，哄他俩入睡。秦逢时有个很喜欢的话本，虽然如今已忘记了名字，但许多情节他一直记忆犹新。

秦逢时忽地屏住了呼吸，他突然产生某种剧烈的预感，仿佛与一个灭顶的真相失之交臂。

是什么呢。

话本有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神通广大，能斩妖魔。猴子的师父曾在他脑袋上敲了三下，意思是，意思是……

真相呼之欲出。就像秦逢时小时候淘气要去结冰的东往河上溜冰，蓝灰色的薄冬里，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