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沈明嫣在养心殿里,从天阴等到日落。
宫人将殿内点了灯,明亮的灯火映出她模糊的影子,让她恍然想起前世在这里的那些夜晚。
新政推行并不算顺利,她为后时,曾不只一次陪着祁珩在养心殿处理折子。有时裴倾会来,有时李况会来,他们来时,她就会到养心殿那偏殿里头去,将煨好的汤吊着,等他们聊完了事情,再端进去给他。
因为处理新政推行中繁杂的事务,年轻的帝王几年里瘦削不少,她还曾向太医院的太医问过温补的法子。
只是有次他不知因什么事情恼怒,将她炖好的药膳都砸了,她后来就再没做过。
沈明嫣忽然开始想,她对祁珩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那算是爱吗?若果真爱他,是不是应该在被砸了一次之后再做新的来,而不是就此收手呢?
可他们又着实算是青梅竹马,她幼时听到的话、所被教导的礼仪,也大多是为了将来让她入宫。
她想得有些烦闷,起身往外走去。
养心殿外,侍立的宫人安静站着,只有檐下的灯,映照出一片一片黄晕。
庭中摆了一个大缸,里头养着荷花,只是未到时候,此刻并没有芙蓉盛开的美景,只有一波平静的水,如暗藏的镜,倒映漆黑的夜空。
她站在那大缸旁边,想起前世有年夏天,祁珩就是指着这里头的荷花,称赞裴倾有荷风竹骨,她也不懂那人是怎么造出这么个词来。
只知道被他称赞的裴倾,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那个,与什么荷啊竹的,扯不上一点关系。
“若本王没有猜错,这位就是沈三小姐吧?”
身后忽然响起声音,沈明嫣心神微震,她转过头去,戒备地看向来人,在看清暗影里那道身影的时候,却微微缓了口气。
是瑞王祁玦。
先帝一个得宠贵妃之子,但好像志不在权位,这瑞王还是祁珩即位后给他封的。
得了封号之后就闲居在瑞王府,攒些诗酒之局,若不是今日在此遇见,只怕沈明嫣要将这人忘到脑后,足见他在这能人辈出的上京城里,实在毫无存在感。
“见过王爷。”
瑞王微一挑眉:“你认识本王?”
沈明嫣开口:“能自称‘本王’,又在养心殿附近随意出入的,不是瑞王殿下,还能有谁?倒是王爷认识臣女,让人意想不到。”
祁玦笑笑:“本来是不认识的,可今日入宫刚巧听到几个多嘴的宫人说沈三小姐来了,就多留意了一下,这个时辰能在宫里遇到的年轻女子,除了沈三小姐,也不会有其他人。”
“王爷果然聪慧。”沈明嫣很是敷衍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宫禁之中,最忌讳随意与人攀谈,她并不是很想同这位瑞王扯上关系。
不过好像这瑞王殿下不太小心,他并没有就势离开,反而是站在那大缸前,与沈明嫣一道看着缸内的水。
“死水微澜,到底不如外头的河湖波澜壮阔。”
沈明嫣微微皱眉,倒没听说有什么人用“波澜壮阔”形容河湖的,这兄弟两个用词还真是如出一辙。
她没有应声,只当这位瑞王殿下莫名的一句话并不是和她说的,已挪着步子想回到养心殿中去。
只是没想到那瑞王说这一句还不算完:“沈老太师是那般有风骨的一个人,倘若知道自己的孙女有这样的一日,应当会很伤心吧。”
沈明嫣停下脚步,檀唇轻抿。
她终于明白祁玦想说什么了。
原来那位瑞王殿下误会她夜里留在养心殿,是打算爬上帝王的床。
实在荒唐。
他倒想演起一出“救风尘”的戏码,只是沈明嫣并非无奈流落的歌女,也不需要什么人来提醒,更不需要谁来“救”她。
“王爷夜里来到养心殿这样的地方,就是为了与臣女说上这么一句话吗?”沈明嫣看向祁玦。
她不需要这位瑞王殿下高高在上的同情、含着暗讽的劝诫。
祁玦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有些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我……”
只是那解释的话还未能被他组织好说出口时,已有一道冰寒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在聊什么?”
沈明嫣但觉一股凉意自后背袭来,瞬间将她包裹,好像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她有些僵硬地扭过身子,看到不远处,添宝打了一盏灯笼,昏黄的光映着负手而立的祁珩。
“皇兄。”祁玦行礼,神情有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沈明嫣亦福礼,开口道:“臣女见过圣上。”
祁珩走过来,脸上分明带着笑意,只是那笑看了不让人觉得温和,却让人觉出几分危险。
“夜已深了,皇弟与沈姑娘站在此处,聊些什么?不妨也说与朕听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