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兵败如山倒
千总张骢与贾珠算是故交,当日南下乡试时还曾被王子腾派去公干,顺路一道护送。而后贾珠回京,也借此经历与他多有往来,并未断了这位京营六品将官的交情。
当然,张千总虽有王子腾的青目,终究比不得贾珠仕途之顺。区区几年千总还是千总,本来是要经此一战借机往上动一动的。
“如今我也不敢求什么功名,只愿能好好儿地回去,还能领上这一份子俸禄,再能有机会来漠西宰了图步策棱那个杂碎,也算漫天神佛保佑了。”
天渐渐亮了,远山连绵黧黛如炭绘,其后是如火如荼的天光,镶嵌一层青白的银边。一轮红日自东方群岭怀抱中跃出,在山中持续一夜明灭的火光终于如被日光吸走似的彻底黯淡不见。
当是时,贾珠甚至听见周围传来数十道松气声,其中最肆无忌惮表示自己心思的,乃是出言的千总张骢。这似乎还真无可指摘之处,毕竟大军在手的人是征西将军冯唐嘛,天知道他怎么把一支图步策棱麾下将士放过来的。
只是此话说罢也没人接茬,贾珠仍站在彼处吹冷风,一时连万籁俱静,只有风号马嘶,张骢神色登时尴尬不愉起来。
但他也未说什么,因为片刻之后,一斥候模样的粮兵便匆匆跑来回禀“来者总有数千不至万人,溃兵皆已接入营中,亦不过四千余人。陆续虽有,却多不过五千人了”,如泥塑木雕一般立着的贾珠方才一动,却是朝满身烟尘的斥候笑了一笑,言声辛苦而已。
“既然追击至此的蒙兵统共也不至于万人,溃散入营的军士和粮兵一共也能过万人了,倒可以稍作抵抗。”
韩奇在旁明显看出故交压抑怒火,当然其人自己也是不甘,在贾珠和张骢等人转头看来时,稍稍一想说道:“且他们一夜奔袭也太猖狂了点。现在正好破晓时分,正是人昏昏然然的时候,趁其立足未稳出营一击,以逸待劳稍作杀伤,也能挫伤其士气。”
“可以是可以,只是伯正欲以何人出营与之短兵相接呢?是运粮的弱兵和民夫,还是被追索了不知多久的溃兵?”
贾珠反问完,见着韩奇在张骢一声嗤笑中明显青白不定,方才深吸一口气,心头郁气和忿恚被不知带着马粪还是尸血的腥臭冷风强压下去。他也未安慰,只拢着大氅下将台,和手下道署几位随从的经历、都事、检校几人嘱咐分辨并照应败兵,问明情况,最后好生安排工事防御。
一路说话,其侧后的张骢韩奇并亲卫看得分明,方下将台时尚且冷凝凛肃,愈是言谈愈是平和,至主帐停步时,其人已然是往常惯有的温和之貌了。虽然几人知道此是安抚人心之举,到底释然安心许多。无论如何,此中凶险得失,还有他这绯袍大员决策承担嘛!
张骢虽桀骜,与贾珠关系自不平凡,何况他也确实喜怒形于色,做不来这等表面养气功夫。他拽过一条马扎坐着,等人走了说道:“还是珠大爷能安定人心。”
贾珠径自在主位上撩袍一坐,熬了一宿不见疲惫之色。对上其视线,方觉他不笑时,目光甚至冷冽亮得惊人。他从长木匣里取出舆图说道:“这都是一时的。且说说为什么败,又怎么来了这里罢。”瞥一眼明显黯淡又不知从何谈起的千总,又道:“冯将军呢?家舅呢?”
“冯将军……”张骢不由叹了口气,“冯将军领兵本来已至肃州了,当然要复甘肃全境。一旦安西州被彻底攻下,继续西进至西疆、北上克额济纳土尔扈特旗、南下入青海,便真是张国臂腋了。据说这也是临行前万岁爷的话,后来令舅制台大人亲口说与我等的。”
“珠大爷您也知道,甘州、肃州乃至安西州夹于额济纳土尔扈特旗和青海和西、和北诸旗之间,疆领狭长,若行军过于深入,须防着彼等断我后路。素来守不如攻,且又有言称图步策棱那孙子麾下将来驰援,于是就想分兵之策。一路攻安西,一路下青海,一路由冯将军亲提北上迎击漠西,毕竟图步策棱本人就在土尔扈特那里。”
“我就是南下青海那一路的,谁知他妈的刚过祁连山,居然就能遇上图步策棱麾下大军将近五万之数。我们当即溃败,回也没法回,只能往凉州跑。”
糟糕预想居然成了现实,贾珠一时竟觉着荒谬起来:“武威已经破了?甘州一府也被复侵了是不是?”
“……是,反正也没敢过去,本来那里就没留多少人,也留不了多少人,只能以攻代守。”张骢狠搓了一下脸说道,“其实是往古浪去的,越过凉州这一道长城也好坚守,等坚持几天兰州府也能反应过来。”
贾珠笑了一声,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实觉可笑:“古浪和安远堡差着七八十里路。”
张骢面色难堪,却也无言以对。
倒是韩奇解围说道:“到底匆忙,又人生地不熟,走错也难怪。”
此言一出,张骢反而愈发难堪起来。贾珠侧目打量韩奇,也不好说他是蓄意还是好心。
当然面前人的个中情绪还不至于让贾珠体贴到那份上,他接着问道:“你们一共多少人往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