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笙歌醉太平
夏雨滂沱数时即收,督粮道署的一众官吏只觉得风雨凄凄,自从新道台大人来了后,就没见过太阳。
再清廉的治下,钱粮赋税的账目也一定会有问题。官老爷们不贪污,下吏也会动手;下吏被看住了,真正面向贫民的粮差恶霸总会动手,精于算计的官吏做账时总会把这些无可避免的“损耗”做进账目里。
然而偌大一荣国府,每年账上各处田铺钱贷的利钱进出往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手段从贾珠到带来的单大优等协作的家人见的不知凡几。于是每日一早,诸位下官抱着簿册禀报,饷午时必收获一堆的质疑问题。
虽即如此,也不好私下抱怨则个。因是粮道承办各官的迎来送往,若无过路官员,则宴请两司、盐道和将军都统等人。而今可能是新任道台翻了脸的缘故,请了一轮后再无动静,这项支出折成银费以督粮署的名义按阶发了下去。督粮道上下欢乐得仿佛过年,见了盐法道的同僚都比往日更趾高气扬。
只是好容易听说终于正正经经交了印坐了堂,道台大人签署的公文又似雪花一般撒向各处。单是催各省发往陕西的协饷的文牒就有两回,更莫说催问各地府县今岁的征收公文了。一众官吏登时心惊胆战,生怕各处联合起来对督粮道大发抗议。
各省反应如何暂且不知,陕西各处州府回覆的公文居然还挺客气。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之前种种不合时宜的都是被暂署督粮道的兴安知府所蒙蔽,如今一定按时按规把征收的夏粮送到。
督粮道署上下大喜之余通知各营赴仓领粮,顺便再次宴请驻地军将。这一回出面主持的乃是单聘仁,做客的是参领、协领、守备等中下等军官。与其说是督粮道依俗摆宴,不如说是给这些常在西北地方打转的将帅们一个拉近攀附京中勋贵的机会。
这些将帅们也知情识趣,登门赴宴带的礼都极符合主人心意,且拿出来足以令人无话可说——乃是之前兴安知府署理督粮道时种种的不法事!
还没等兴安知府催布政司出个章程应付,按察司便堂而皇之地接了过去,以臬台的名义要求各司道府县配合检查!
布政使这才知道同僚居然背刺自己,当日发了文函要求督粮道至布政司“共商公事”,本人急急往按察使府邸中去了。然而打了半天的官腔回府后,却听属下说督粮道一早就出西安府了,说是去“巡视辖地”。
虽然夏收都快过了,这好像也不是不行,人家家眷来了嘛!
“素来家眷来任上,多是有命属下大小官吏千里迢迢出迎的。我轻骑来此,又不扰官,又不碍民,藩台大人也不能对我如此苛刻。”
东出长安,临潼县地界上贾珠迎上了李纨一行人。幕僚及一些管事的家眷先往西安府城行去,剩下仆妇家丁坐了车前傍后围地簇着贾珠夫妇“巡视辖地”。
而此时面对李纨对上司及官声的担忧,贾珠明知李纨一向对他深信不疑,轻描淡写地解释两句,理所当然地开始诉苦:“你原不知,我一来就忙着公务应酬,竟不得一点闲儿。莫说其他地方,只长安多少古迹胜景呢,却都还没到过一处。”
李纨带着贾兰在车内,撩着帘儿和骑马的贾珠说话。听了这言语便忙道:“那你还赶着来,仔细累出病来,那时候又有好受的了?”
她眉一剔,眼睛只往贾珠身后的小厮身上看。跟着的茶鹤几人只能低头做鹌鹑,心里恨不能叫起撞天屈来。
贾珠倒多少也觉得小厮几人是飞来横祸,赶紧拿话儿开释道:“正是也想逛一逛呢。且之后我也不能在府城里久留,须往各处看一看,尤其是西、乾、鄜三州治下。长安胜景也罢了,以后早晚慢慢能逛过的。只听说临潼二十景,来时不曾得见,故而现在来走走。”
李纨笑道:“原不是专为我们娘儿俩来的。”
她原甚少说这样似是含酸拈醋的伶俐话儿,此时一言,贾珠显然意外得有些怔然,品度了下她的神色不像气恼,方笑道:“怎么不是,满城都知是要请你赏脸儿逛逛,我顺便也沾个光儿的意思。”
他见李纨犹豫,知道她一向守礼,此时多少觉着出格有些顾忌。于是拉着缰绳愈发靠近了几分,小声说道:“都打发行礼和其他几位女眷提早去西安了。如今好容易逃脱樊笼,正要趁机高乐一年半载的,女夫子快莫多言了。”
“我怎么就成了女夫子了?”李纨回身看了一眼车里正酣睡如常的贾兰,嗔怪道,“椿萱并茂,如何能说是樊笼了?仔细兰儿把你这话儿听会学去了,阿弥陀佛,那可成报应了。”
贾珠瞥了眼贾兰,眉梢一挑,神色确是不言而喻——他敢?
尽管说是不讲虚礼排场,正经主子也只有贾珠夫妇带一个贾兰。等到了骊山听说要下轿马逛一逛,前头家丁和督粮道署备的衙役兵丁依旧按着四品道台诰命及国公府的全副执事摆开,不得让闲人丝毫近前。小幺儿和伺候的仆妇们下了轿子,在最里一层围随得风雨不透。
自李纨处放眼不觉人密密麻麻得多,然而只是铺散开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