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朝廷漕运仰南东
走一路税,比如过闸便有过闸税。还有水匪,河上走的不是货船便是贵人,抢了一注少说便能发一年的财。”
“再者便是漕帮,漕运官兵也不好相与,像最常见的便有漕粮进了自家的口袋,却借口别人撞坏了他的船叫赔漂损。那水上讨生活,眼力足得很,那能赔的起的找上来反惹一身骚,只专挑那富而不贵的麻烦。”
漂没,便是运漕粮的过程中,因风浪、船破等等事故漕粮无法足数抵京,事出有因不予追究。听何驾长这么一言,贾珠立时想起孟端给他看的陈年奏章议论里陈述的种种漕弊,漕船破损不补、乱补,故意击沉等等④。自前朝至今朝,京师赖漕粮生存了几百年,漕弊也同时存在了几百年,不过是轻重有别而已。
贾珠笑道:“这亦是择此大船的缘故了?”
“算的、算的。”何驾长笑道。“虽说不怕,后头也有军士,到底少些波折了好。水上一旦祸起,那惹事的便都是悍匪,又谙于水性。万一凿了船,或是接舷相杀,都是麻烦。”
贾珠往外望,只见辽阔江面上商贾舟楫不绝,更有那漕运的艟艨巨舰,几乎是那些货船一倍不止。
各地漕运启程至通州的时间虽不同,大抵上不过是从十二月至次年二月开船,三月至六月到通交粮。此时方才四月,除却山东、河南、江南江北各属已然交粮外,其余都还在途中。
之前法素谈起的江南赋重,其实便指的是漕赋。粮食连本省人口尚且供给不足,何况还要供应最重的漕粮定额。索性江南富裕,二十一府征收的粳糯粟米都可在两湖买到,两湖有时兼两地漕粮不济,也有川米可买。
“这一路上漕船还挺多的,几乎不曾断绝。”贾珠感慨了一声问道,“老何,去年不是说遭了灾,那今年漕粮如何?”
何驾长一拍掌:“嗐,这事儿,误了什么也不能误了漕粮啊。太上皇爷之前不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照着征收什么的……”
贾珠没忍住一笑:“‘照额征收,且不能缓’。”⑤
“哦对,‘照额征收,且不能缓’,大家都知道的嘛。况且这漕粮也一直是买的,湖广听说去年收成也不好,但四川又没有。这漕粮一没,京畿的人可吃什么,那才要闹饥荒呢。”
何驾长说完,想了一想一拍腿说道:“倒是说不得今年粮价要涨,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就是年年涨不消停。”
贾珠好奇问道:“这些年一直涨吗?粮价比以前要贵得多?”
何驾长点头:“一直涨了几年了,什么时候开始的都不记得了。小的时候米是真便宜,现在不行了。”
“主要现在不好找雇工了,”一旁听着的年轻汉子忽然插了一句,在何驾长的冷冷注视下头一缩,勉强说完,“以、以前在金陵龙江驿装卸货一天,能苦干,赚的钱够俺和婆姨两人一天多的嚼谷了,现在就俺一人还行。”
贾珠对这“婆姨”想了半晌,问道:“你是陕地的?”
“不是,”汉子羞涩一笑,“俺婆姨是陕西的,俺是顺天府的。”
“咳,”何驾长正色又生硬地说道,“不过听说今年粮价还要涨得猛些。”
“怎么讲?”
“都说今年开始,江南田里头还要收一份税。”何驾长说道,“本来家里头有个成丁的,就又是役又是税的,今年说上头万岁爷改了主意,国库里头没了钱。因着江南更富些,只好多收一些尽个忠。只是去年便遭了灾,也不知今年咋样,田里头顺当的时候种的也不过是一家子够的,再收一重税实在无法。”
贾珠一顿,微笑问道:“都这么传?那没人骂吗?”
“都这么传,只是谁敢啊?那阁老不就是咱们江南金陵的吗?一家子都在那儿呢。有些产业的想着观望观望,那闹灾闹得一穷二白的,只好求了乡邻里头的大善人,把田先卖了,价贱也就贱了。或者只私底下卖了田契,还在地里种,官面儿上说是仍旧自家的,议好到时候这钱就让这些善心的员外帮交了,谅衙门也不敢多收员外的。再就是呢先借着贷,然后……”
一语未了,船忽而觉着原地漂转起来,接着便有船工在外头叫道:“驾长!前头堵了不好绕!好像有一艘船把漕船给撞着了!”
一旁的小厮打起湘帘,果然见两船一大一小对峙起来,那小船竟也是艘沙船。漕丁叫嚷着,似乎准备要从漕船上往那客船上跳了。
贾珠却蓦地一笑:“真是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