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哪怕水不记得

脸疼，手疼，肚子疼，腿疼，浑身疼。

哪里都疼。

疼且冷。像被扔进了冰河里。

一片幽暗里，我仿佛看到一点点亮光。

记忆里那个人的眼睛呈现灰蓝色，像平静的湖泊。眉骨很高，薄唇一张一合，分外悦耳的声音就会吐露出来。

那样一副眉目，总让我忍不住心软。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怎么那个人模样的每一处，现在却无法顺利拼接完整了。像是被巨大的疼痛和寒冷席卷和吞噬，徒留下一片片残渣。

怎么回事。

我像是要记不清曾经少年的全貌。

更加遥远的记忆逐渐飘散。我忽然感到惊慌---这等同于剥夺我所剩无几的安心。

他似乎张嘴说了什么，但他讲的话隔着厚重水层，听起来这样模糊，我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去聆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缺氧，湿湿嗒嗒，这讨厌的水。

我想要一个人。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杂质，温柔灵动，他脸上的笑容如同燃烧的火焰，会用平和的语气轻轻对我诉说。

我要努力抓住他。

溺水的身体总算开始反抗和上游，我努力屏住呼吸，挣扎着去争取那些新鲜的空气。

我终于睁开了眼。

正对上一双满是关切的眼睛。

这双眼睛很漂亮，非常美。就像刚才我在水里想触碰的一样。

“你醒了。”他像是怕惊扰到我，声音轻得不能再轻，“需要喝点水吗？”

我张口，嗓子却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意识到这一点，我无措地望着他。

所幸他领会我的艰难，轻轻扶我坐起来，整个动作也是慢得不能再慢。

他把水杯递至我的嘴边。

水是温的。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润润嗓子，但还是难受。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他抬手摸了摸我额前的头发，轻声细语，“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真的对不起。”

他迟疑:“你现在，还能认得我吗？”

我缓缓眨了眨眼睛，小幅度摇摇头。

他的声音亲切而陌生。

“我是那维莱特。”对于我的反应，他一点也不意外，“我给你安排了一项任务，过程中发生事故，损伤到你脑中的海马体，导致记忆出现缺失。”

他言简意赅地阐述原因。

“对不起。”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像是叹息，可他的表情无比凝重。

“我很抱歉。”这位名叫那维莱特的男人看起来很愧疚，“我会竭尽全力弥补我的过失，尽快让你的生活回到正轨。”

“我曾经告诉你，枫丹的水里没有关于你的记录，这意味着时间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可这是双刃剑，如今发生这种事情，我也无法从水中找到或提取任何关于你的过去。”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

我其实没太注意他具体说了什么，我看见他神色中的疲倦。他的眼底布满血丝，鬓角的碎发没有打理，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我垂下眼，遮住湿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握住我的手，离得很近，他温声问:“疼吗？”

我想抽回我的手。我想说疼。

每一次呼吸，我都觉得空气像刀子在钝钝地划着我的嗓子，但面对他，我不知道该表现得坚强还是脆弱。

他应该希望我能坚强点，不要太矫情。

所以我依旧用力说:“还行，不疼。”

他上扬的眼尾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克洛琳德在这里陪你，你可以对她放心。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你，需要任何帮助请随时提出来。”他望着我，深邃的眼眸里一点点溢出柔软的光芒，“请你相信我。”

我回望向他。犹豫片刻，我低低地问:“请问，我有其他家属吗？”

他愣了一下，双唇抿了又抿。

他好像很纠结。

我鼓起勇气，赶紧出声:“或者，我有没有什么比较亲密的人......”

那维莱特刚才介绍了一堆，我却只听到他和克洛琳德这两个名字。

他们是可以信任的好人，我明白。

可是除此之外，我的关系网又是怎样？

那维莱特离我很近，下一秒，他慢慢地抱住我。我睁大眼睛，有些惊奇。

身体相贴，我感受到对方温暖的热意。

此时此刻，我只能听到他略微沙哑的声音，如同遥远的地方吹来的风。

“枫丹的水会记载人们的喜怒哀乐，无论是至关重要的，还是细枝末节的。”

“可极致的情绪会与爱意一起融进骨血，成为你永远无法摆脱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