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崔若愚知道,司马昭一向喜欢摆出这种脸色,看久了就没什么稀奇。
她又偷偷看了廷尉一眼。只见他面色苍白,汗湿衣襟。
她不禁想:司马昭只是个卑鄙下流的淫贼,有什么好敬畏的?要是我,我能跟他血溅五步,大不了同归于尽,怕什么?廷尉的官也不小,怎么这么没骨气?
司马昭扫了崔若愚一眼,面上毫无波澜,心里却冤枉叫屈:若愚怎么天天想着跟他动手?确实是生死之间想起她,回洛阳后情难自己才……唉,总归是做错了,巴掌也挨得起,只是惹她生气,得不偿失。以后真的不敢冒犯她了。
廷尉哪里知道这两人的心思,还在诉说案件。
这案子原来是一个胡奴杀了主人的事。
之前,崔若愚在著作省负责重大刑事案件的记录和造册,发现近几年已经不少类似的案子。
她接手之后,便与当时的廷尉交流过。
不过,此前的廷尉并没有在意她说的话。爱答不理。
有一次,廷尉被她拦下来,又说起此事。廷尉懒懒散散地说:“怎么?女人当官,连官职都分不清么?著作郎还管得着断案?劝你嫁人生子,让你儿子来跟本官说话。本官等得起。”
崔若愚被气得差点辞官而去。幸而那天夜里桃儿和如意突然来看望她,还陪了她两天,给她做好吃的,才让她没再在意廷尉的羞辱。
今天,她被司马昭召来此处,才发现廷尉换人了。
看来那老廷尉“等不起”,可等不到她嫁人生子了。
想起嫁人生子,她就想到了与司马师的心愿,与姜维的诺言。脸色迅速黯淡了几分。
司马昭第一时间看见了,心想:怎么突然沮丧了?
司马昭便赐了所有人的座,还奉了所有人茶果。每人的茶果都不一样。崔若愚面前的是做成了小兔子模样的茶点。憨态可掬,头还能动两下。
崔若愚心里一边骂这大将军好幼稚,怎么外出断案还带着这种小玩意,一边又忍不住翘起嘴角。
看她有了笑意,司马昭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这个新来的廷尉很年轻,穿着玄色的官服,衬得人白白净净,气质平和甚至有些卑微。显然不是久经官场的那一类人。
崔若愚上下打量这个年轻的廷尉。总觉得有些眼熟。
司马昭听着案情,也留意到崔若愚一直在看新廷尉。——不知道若愚满不满意?
廷尉禀报完毕,司马昭先是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说:“钟廷尉的案情,说清楚了吗?”
那钟廷尉好不容易止住的汗,又开始淋漓而下。他诚惶诚恐地说:“大将军,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欺瞒大将军。”
这个大将军深不见底又无处不在,上一任廷尉不明不白地就丢了官,还剥夺了俸禄。后来才隐约知道是出言嘲讽了大将军的女官之制。
前车之鉴,新的廷尉不敢多说话。生怕又惹怒了大将军。
“著作郎崔若愚,你可听清楚案情?”司马昭目光缓缓地投向崔若愚。
崔若愚虽然一开始在骂司马昭,但是涉及命案,她也认真倾听。
她当即背着书盒,走到庭中,恭恭敬敬地作揖,才站直身子说:“钟廷尉已经将案情说清楚。此案是胡奴因恐惧再次被发卖而杀了主人一家五口。主人是西城列侯,有爵位在身,因而胡奴要处以极刑。如今胡奴在逃,恐其伤人,要出动官文通缉。”
司马昭满意地点点头。崔若愚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即便讨厌他,也会认真处理公务。这就好办了,他可太多公务能交给她慢慢做——待在他身边,慢慢做。
“著作郎可有建言?”司马昭又问。
那廷尉诧异地看着身旁的女子。他还是年轻,眼里的愕然和不甘,在场众人都看到了。
崔若愚却浑然不觉。既然被问,那就应该回答。“回禀大将军。案宗所言,这胡奴是从阴山之北流入塞内,被捕获之后已经被转卖了二十次。今年他二十岁,流入时十岁。也就是说,他从十岁开始,终日被枷锁套住务农,与牛马无异。十年之间,又戴着手脚枷锁被长途转卖,其间痛楚,与囚犯流放无异。大魏律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无可厚非。可是,否能以此案为契机,规训庄园主,对待胡人,不可以牛马视之。否则……”
“否则如何?”司马昭追问。
其他人也都盯着崔若愚。那廷尉眼神也慢慢变了。这女子竟然真的在思考案情,还推测了胡奴的遭遇。
他也想听崔若愚接着说下去。
“否则,恐怕生乱。”崔若愚有些不确定地说。她停了片刻,才鼓起勇气说:“属下只是一孔之见,还望大将军见谅。”
“无妨。胡人在塞外则是仇敌,环伺我大魏。胡人在塞内,若不能令其安居乐业,便是乱源。著作郎所见所思,着实深远。”司马昭拂了拂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