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人之路

重阳宫气氛正僵，宫苑门口有黑衣侍卫突然出现，垂头禀报：“殿主，那小子醒了。”

“既然无恙那就送回洱山。”

“……”黑衣人杵在原地沉默不语。

“怎么？”

“那小儿挑衅刀绝大人，被大人打伤。”

打伤倒不至于来禀报殿主，主要是快被打死了……

“哦？”闻言，泺河终于分出一丝关注，放下手中冰冷的茶盅，原本无多分量的玉杯落在小太监奉盘里，却似千斤重：“陈澜与他交手了？”

黑衣侍卫无多言，眸中闪过一丝对那少年的不屑——区区贱种，不过是大人看他有堕魔天分方留一命，也敢胁迫刀绝大人，未免太将自己当回事。

“啧，看来他确实相中了。”

鬼绝死的突然，连后继者尚未选出，鎏昭殿四绝就这么兀得一位悬空，倒是给泺河提了个醒，这些日子也常常提点娇三陈澜孟圭寻着合适苗子培养。

娇三孟圭倒是好说，偏陈澜是个话少封闭手段粗暴的性子，一般年少人在他手段下活不过五招。

景阳苑，被打断一身筋骨的少年惨白着脸瘫软在溅满鲜血的地毯上，眼前被泪与血模糊的视线，一双玄黑靴子就这么碾在他手指间，五指连心的痛甚至麻木，只绝望的张着嘴吼不出半分声响。

这黑色，这气息，与那年魔族屠戮村子杀害爹娘，与那日漫山魔兽血染楼阁——一模一样！！

他恨，恨这些人毁了他所有，却又渴求着那难以望其项背的力量。

若他拥有这人的实力，该是能将姐姐从那群骗子手里夺回来吧。

他想着，另一只也不甚完整的手倔强抬起，想要将破碎在一派狼藉中的残剑召回，陈澜刀锋一般凛冽的眉眼微微上挑，松懈下脚底力度，只一瞬，气息化刃再次穿透勉强抬起的手。

血淅沥沥淌下来，在庭院里弥漫开，黑衣侍卫垂头事不关己，直到院门口悠悠然晃进来兜帽遮脸的殿主大人。

陈澜收了威压，从差点变成死尸的躯体上迈过，紧走两步跪地行礼。

“殿主。”

黑兜帽落下，雪白的长发几乎飘到他脸上，他知道，殿主在观望屋内那少年的情况。

“如何？”

阴柔声音落下，陈澜紧绷的心也随着松了口气。

“属下请开鎏昭圣殿，望殿主恩赐。”

“哦？看来此子，甚得卿心？”

“虽根骨不佳，胜在心性坚韧，定不会让殿主失望。”

鎏昭殿清理整个七鹤山战场，均见活者格杀，唯独在以萧无瑾为首的洱山战圈，仅活他一人，漫天怨气，几乎让他立地成魔。

泺河可太喜欢看这些伪君子着了魔的模样，随即留他性命带回皇宫医治，如今看来倒是无心插柳却成人之美了。

“既然如此，那便由你去吧。”

花厅里血肉模糊一团的少年不知死活，泺河淡淡瞥了一眼，漠然转身离开：“告诉娇三，魔界动作再快些，那位该等不及了。”

“是。”

盛夏，草木生的郁郁葱葱，将初夏时那场屠戮与暴雪痕迹掩埋，而距离钟麓城最近的数座京畿护城，在一连两三月的冲天臭气熏扰下，终于爆发了时疫。

谣言纷传钟麓王城因神明诛杀妖邪的混战，早已变成一座空城，京中官人们没来得及带走的细软可谓意外之财，乱世期间竟引得无数流民斗胆前去搜寻，可那辣眼睛的哄臭味飘沿数百里，直到人从狗洞潜入城中，见到那爬满地的蝇蛆，泛了黄浆呕人的尸骸，以及无从下脚满是黑乎乎粘稠浆液似的石砖路，便疯了似的逃回本城。

噩梦一样的场景，竟是直接吓疯了这些赌徒，众人围着追问只得到哆哆嗦嗦不连贯的字词，也便不放在心上各自散去了，一连数日好奇者来来往往，那奇怪的烂症也就逐渐蔓延开来。

可钟麓京畿此种护卫王都的城池，皆由皇室子任历代城主，如今韶殷名存实亡，韶家子嗣不管有无血脉早已顾着性命各奔东西，哪儿还有人愿意管时疫这种烂摊子，更何况这场疫病邪门得很，从一开始三三两两到全城覆灭，也不过半月之余，而患病者自感染初到全身溃烂见骨，也不过半月。

人皆言那堕了魔的神憎恨世间，留下疫病要拉世间陪葬。

短短半个多月，几座护京之城便重现了钟麓城的惨状，鸦鹫被腐臭吸引至此，盘旋高空虎视眈眈，无人胆敢迈出屋门，暴露在阳光与高空之中，暴露在那些已见凶性的恶兽眼下。

空荡荡的城池与空荡荡的长街，回荡着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男人眉目间愁容不散，手中长剑毫无迟疑引着身后人。

“小洛儿……还不曾走出七鹤山吗？”

残旧织锦穿过颜御半绾半披散的斑驳长发，堪堪遮住那双没有光芒的空洞，鼻翼间是早已闻惯的腐臭，他攥着剑鞘略有躁意，也只是压着性子低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