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这不是一场告别赛
这不是一场告别赛,是一场纪念赛。——迭戈·马拉多纳
相比昨天晚上,此刻的方蔚然非常心平气和,说完后甚至还浮现一丝淡淡笑意。
落在龙峤耳里的每个字却都带着子弹的呼啸。
他昨晚还在盼着来个判决一了百了,现在判决来了,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似在躲避接下来的话,他狼狈地侧过身,伸手朝裤兜里掏了掏,只掏出一个捏瘪的空烟盒。这才想起那些烟已在昨晚被一枝枝捻碎。
“这次来鹭城,也是为了我自己。”方蔚然的声音轻快而流畅,“当年没能好好道别,有些事我想不明白,所以这次一定要弄明白。”
“我喜欢过你。”她清清楚楚,大大方方说出了这句龙峤曾经梦寐以求的表白,“当年的你,让我看到了一个人全力追求梦想时会怎样闪闪发光。也是你,告诉我自己的梦必须自己去追,做人不能怂,更不能给自己的怂找借口。”
龙峤沉默地等着她说“但是”,却只等到了一声“谢谢”。
他想说点儿什么,却见方蔚然伸出手,捏出了“沉默的狐狸”。
“时间会过去,人会长大变化,我变了,你也变了,没必要再被过去束手束脚。你和云头寨足球队没有法律认可的协议,来去都是你的自由。同样,我是云头寨驻村第一书记,替寨子推广农产品也是我的自由。接不接受在你。如果你情愿去打官司,或者自认倒霉赔一大笔钱也随便你。”
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两秒,到底还是说出来了:“不敢面对,要怂要逃都随便你。”
龙峤仓皇抬眼,正迎上方蔚然对自己弯眉笑笑,后退一步,同时体贴地将玻璃门拉上:“我该回去了,再见。”
龙峤急急伸手,只碰到一片冰凉。
“我送你!”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他做好了碰壁再坚持的准备,但是这一回方蔚然没有拒绝。
她来时没有行李,走时也轻松。离高铁发车的时间还很早,两人沿着绿榕成荫的海滨步道徐徐而行,倒真有一种老朋友散步的错觉。
到了大马路上,龙峤有些犹豫地问:“这边出租车来得少,坐公交车可以吗?”
他刻意不提网约车,方蔚然似乎也忘了还有这种存在。
车来了,工作日的白昼车厢总是空荡荡的。他等着方蔚然在一个靠窗座位坐下,犹豫片刻,终究选择了她后面的位置。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安安静静坐了六七站路。窗外街景逐渐由簇新空阔变得热闹,拎着菜篮子的阿公阿婆上车又下车,言笑晏晏间老人机播着黏黏糊糊的闽南歌。
一下是“是你自己要来离开我,不通讲我无情放舍你”,一下是“火车已经到车站,阮的心头渐渐重。看人欢喜来接亲人,阮是伤心来相送”。
龙峤木然听着,前座突然飘来一句轻轻的提问:
“之前说,你走时把杉树林卖了五千,三千留给树生阿公,自己带了六百走。还有一千四百元呢?”
龙峤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给你买了礼物。那个天文望远镜,你……喜不喜欢?”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方蔚然买“真正的礼物”。
重逢以来,方蔚然从未提起,他也不敢提起。默认这件礼物要么是不合用,要么就是被他这个送礼物的人连累,连包装都没拆就进了垃圾箱。
“天文望远镜?”方蔚然的声音透着迷惘,“我不记得收到过天文望远镜,也没有收到过你寄的东西。”
龙峤一愣,随即竟松了口气:“没收到也好。我买的东西不行。后来才知道那玩意儿只能算入门玩具,你应该用不上。”
方蔚然没说什么,过了会儿又问:“写卡片了吗?”
送礼物要写心意卡,这是当年她这个城市腊咩用第一份礼物教会龙峤的。
龙峤的确写了卡片。
他不敢同方蔚然告别,只能把所有的愧疚和承诺都藏进卖家代写的小卡片里。最后还有一句,是承诺,也是请求。
“卡片写了什么?”
龙峤又是一愣,沉默片刻后说自己忘了。
“忘了?”方蔚然似乎笑了声,“忘了就忘了,毕竟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她侧过脸,重新把注意力投向窗外变幻的街景。
龙峤盯着那块留着雨渍灰土的玻璃,想起当年他们兴致勃勃列过一张清单,叫做《鹭城生活必做的100件小事》,其中一件就是坐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穿过城市。方蔚然还特地查过资料,注明要坐哪一路公交可以看到“鹭城最美海岸线”。
他不知道窗外掠过的那片海够不够美,只知道自己五脏六腑绞痛在一起都快碎了。
更清楚的一件事是:这场刑罚注定漫长,绝不会随着高铁从鹭城离开而结束。
除了吴顺,寨里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