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都出去喝酒
他们、我们、所有的人,都出去喝酒。——雨果·罗达列加
喝,还是不喝?这是一个毫无悬念的问题。
龙峤劈手夺过酒碗,断然道:“换一个。她不会喝酒。”
他朝龙家茂偏偏头,支使的语气透着熟稔:“直接把你压箱底的那什么膏拿出来,莫要这般夹抠。”
“哎,哎,洒出来咯!”龙家茂直摇头,慌慌张张伸手接住碗边流淌的酒水,一抹就抹进自己嘴里,砸吧砸吧,心满意足打了个酒嗝。
“夹抠你个鬼哟!晓得这是啥子酒?萨坛前供过的大米糯米各一半,雨水和老龙嘴里吐出的山泉水各一半。酒里加的是红辣蓼、五倍子、一点红、白麻粟、大血藤、过江龙、四匹瓦这七样,足足浸了七七四十九天!嗝儿——”
他摇头晃脑,双手竖起大拇指,也不知是在自我表扬,还是向他们显摆:“舒筋活血!消肿止痛!喝下去药到病除,不喝?不喝老子来喝!”
他踉跄着转了半圈,抬手要抢酒碗没抢动。醉眼一抬,觑见龙峤贴满创可贴的手背,瞬间暴怒。
“大球星了不起嗦!看不起老子的药酒?那就滚,滚去他妈的卫生室!滚去找他妈的正经大夫!老子才不稀得给你们医!”
骂完龙峤,又喷着酒气怼到方蔚然面前。
“领导你也不仗义。老子认得你。你跟他们当官的都喝得,啷个到老子这就不能喝了?看不起老子是啵?也对哈,就是个草医,又莫得证,嗝儿……”
“家茂哥!”龙峤拽住他衣领,把他朝后拖了几步,“你喝醉了。”
“醉个屁!老子晓得你们不是好人,一个二个都看不起老子……”龙家茂一屁股坐在地上,摸索到空竹筒就抱在怀里,边打酒嗝边骂骂咧咧。
“狗崽大嘞,出息嘞,看不起亲戚嘞!嗝儿……政府看不起老子,不许老子坐卫生室看病,安了心要砸老子的饭碗,嗝儿……祖先神灵都看着哩!”
龙峤沉着脸转向方蔚然:“你出去等着,我先给他治治酒疯。”
“不用麻烦。”方蔚然伸出手,掌心向上,“酒给我。”
龙峤没动,她又重复了一遍:“酒给我。”
声音很轻,很坚决,一如她清亮的眼神。
端碗的手晃了晃,龙峤一仰脖子,把酒喝得干干净净:“不用你。”
“混账东西!”龙家茂爬起来用空竹筒敲他的背,“领导要喝我的酒,你凭啥子反对?!”
他跌跌撞撞跑出去,很快又抱着个坛子回来,朝方蔚然脚边一放:“领导,喝!随便喝!”
方蔚然在粗陶碗和空竹筒之间犹豫两秒,拿起粗陶碗。
眼睫微抬,眸光冷淡而严肃地与龙峤对视:“请不要干扰我的工作,谢谢。”
龙峤的手顿了顿,慢慢垂下去,在腿侧紧握成拳。
“就一口。”他叮嘱。
不想满满一碗酒,竟被方蔚然一饮而尽。脸不红气不喘,全然不似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喝一小口啤酒就把自己呛得死去活来,晕乎乎难受一整天。
龙峤皱眉:“你……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
方蔚然以手背抹去唇边酒珠,笑笑:“喝得多自然就会了。”
龙家茂在一旁拍手:“哪个说领导不会喝酒?会喝得很!当初喊开会,她当场就喝了一套高山流水,一边喝,一边就把会开完嘞。来,领导再干一碗!”
龙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高山流水”是侗寨招待贵宾的行酒礼。通常安排几个,甚至十个人站在贵宾身旁。最近的一人捧着酒碗放在贵宾嘴边,其余的人手一把长嘴酒壶由低到高架起来。
歌声一响,酒水便从最高壶中倾出,一段接一段,如流水斟入酒碗。歌声不断,饮酒不停。一旦贵宾的手碰了酒碗,身子离开座位,都会被要求重新喝过。
一想见那样的画面,龙峤脑子嗡的炸了,夺过酒碗就地掷得粉碎:“他妈的喝酒也算工作?!”
“当然。”方蔚然微笑着,用一种“说了你也不懂”的口气轻飘飘地解释,“少数民族地区的酒文化是影响干群关系的双刃剑。如果不能融入,就会引起群众误会,与群众产生隔阂。”
这是驻村干部培训课堂上三令五申的注意事项。
好比云头寨,这里的人淳朴热情,待客必请茶饭,吃饭必请喝酒。方蔚然进寨第一天,同村委会几人吃了顿午饭,桌上也有酒。她想着下午还要工作就只沾了沾唇。很快寨里流言四起,说州上来的美女领导看不起人。她入户走访时,村民明里暗里各种不配合。
后来她要为寨子招商引资,不仅需要村委会支持,还需要村民代表支持。开个筹备会议,没想到,村民代表来时竟自带了桌椅板凳和酒菜。就在鼓楼前搭起饭桌,摆上酒菜,说“要同领导认识认识,看看到底是不是个能交心的人。”
一套高山流水喝下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