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这个惩罚太严厉了
这个惩罚太严厉了。——利昂内尔·梅西
龙峤隐隐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即抽了抽唇角,笑自己幻觉。
转过小巷,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幻觉正在树生阿公楼下,反反复复用左手拍打着木门。
看起来这不是幻觉,因为旁边还有一个国庆婶在哭哭啼啼。
“什么情况?”他走上前。
方蔚然转过身,竟不似平日面无表情:“这门你能打开吗?”
她指了指以泪洗面的国庆婶,声音急切而严肃:“刚才有几个木匠把杨国庆带到这里来了,树生阿公他们可能会私下惩处杨国庆。”
龙峤立刻读懂了她眉宇间的忧色,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树生阿公他们要对杨国庆做什么。
他皱皱眉:“寨有寨款,行有行规。木匠的事得由木匠自己解决。”
说话间,他抬眼瞥向楼上。连续不断的闷响正从设有堂屋的二楼传来。不止一个人正重重踏在地板上,一步一顿地走动着。节奏井然有序,如同军队正在开赴战场。
“你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对不对?”方蔚然也翘首看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心。淡色的薄唇上有浅浅的咬痕,可见她为此有多么紧张。
龙峤耸耸肩,语调轻松:“还能做什么?师徒之间做个了断而已。”
方蔚然将信将疑:“只是这样?具体是怎么个了断法吗,你知道吗?”
还能怎么样?龙峤心想,用传承技艺的手做了不该做的事,当然就该废掉这双手,至少也要废掉一只右手,叫他从此再也拿不起锛,弹不了墨斗,不能用代代相传手艺酿造祸害。
“没啥,就是请出鲁班先师,做个仪式,走个流程。喏,你听,这不就开始唱了。”
古老的颂词如歌如诉,庄严中透着森森寒意。
方蔚然侧耳倾听,试图通过歌声的抑扬顿挫来分辨杨国庆的吉凶。看着她这样认真而烦恼的模样,龙峤插在兜里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又动。
“回去吧,真不会有事。”说完,他又自嘲地补了一句,“信不信由你。”
方蔚然显然不信。他拿出钥匙开门,她就急切地等在旁边。
龙峤抬手一挡:“方书记,非请莫入。这个词还是你教我的。”
方蔚然果然身子一僵,脚尖抵着门槛没有抬起。
他就知道,哪怕落魄到云头寨这种地方,从小受过良好教养的人始终不一样。如果国庆婶不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有着她们那个岁数的人对寨老和规矩的过度敬畏,她一定会死缠烂打,抓破他衣摆也要闯进来。
方蔚然不会,方蔚然只会在门外举起手机,给他看界面上等待拨号的110。
“滥用私刑是严重的违法行为。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到门开人出来。一旦杨国庆发生任何事故,我会报警。”
龙峤深吸一口气,把那双澄澈而认真的眼睛关在门外。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到二楼,一脸惊奇地看向堂屋中肃立的众人:“嚯,这么隆重!又不是三十,又不是晚上,是哪个要行过法礼?”
“过法礼”是侗家木匠技艺传承中最重大的仪式,比拜师更为重要。“过法”是指掌墨师传授营造口诀,确立正式师徒关系和“水法”传承。经过这个仪式,木匠徒弟就有了自立门户的资格。
行“过法礼”最好是三十的夜里,徒弟要给师父孝敬礼,师父要给徒弟一样工具,锛子、刨子,尺子什么都行。
杨国庆就是带了一条腊肉、一坛酒和一只公鸡登门行礼,换得树生阿公的金丝楠墨斗。
不是别的工具,而是掌墨师亲手制做的墨斗,可见当年树生阿公对这个小徒弟有多喜爱。
这个墨斗杨国庆用了许多年,在事情败露的这个早上,被树生阿公收回了。
火塘中火光熊熊,杨国庆垂头丧气跪在火塘前,一动不动受着热气炙烤。他面前摆着墨斗,还有一条腊肉、一坛酒和一只绑住翅膀和嘴的大公鸡。
树生阿公身穿非重大场合不穿的长衫,正襟危坐于鲁班画像下,左右两边各站着六个汉子,都是寨里的木匠。他们阴沉的视线聚集在杨国庆身上,没有一个人回应龙峤的玩笑话。
龙峤摸摸鼻子,默然站到一边。
树生阿公瞟了他一眼:“你来就来了,正好代你阿爸做个见证。杨国庆当年是你阿爸引入的门,十六岁帮手造第一座楼,也是你阿爸担的大木匠。”
说到此处,他狠狠跺了一脚,质问杨国庆:“那片林子是谁家种给谁的十八年杉,石老三又为啥子买下林子从没动过,莫非你心里没有数?狗肚狼肠的东西!”
十二个木匠一齐跺脚,楼板都要震三震。
火塘前摆放的东西,一样样投入火中。
腊肉的油脂刺啦作响,公鸡吊在火塘上方,鲜血滴滴答答,同烈酒一起把火焰浇得更盛。多少年的师徒情谊,也要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