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果你会倾听

如果你会倾听，你就能学会带着疼痛工作，就像你能带着爱工作一样。——罗伯托·巴乔

从云头寨的寨尾往山上走不多远，有个半亩见方的水塘叫小龙塘。

小龙就是蛇。传说这里原本是山地，很久很久以前为了请蛇神，全寨的腊汉花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挖出方塘，引来山泉水。

小龙塘的对面的斜坡叫青蛙坡。坡上一棵老榕树也不知有几百岁，🈵️覆苍苔的树根纵横交错，将旁边一块石碑紧紧包裹。树荫绿圆如伞，从坡道一路遮蔽到池塘。无数气生根自树干萌发，一直垂入地里，似支柱，似栅栏，形成了一个天然洞穴。

许多年前，方蔚然告诉某个人，她不开心的时候会仰望星空，想象宇宙是多么广袤，一点点小情绪是多么微不足道。

那个人则告诉方蔚然，他不开心的时候，会钻进榕树脚。把头枕在树干上，听鸟叫，听虫鸣，听风吹过树根呼啦呼啦，就像观众在球场边欢呼。

别人都不知道，这就是他的地盘。

他答应带方蔚然来听欢呼，只带她来：“别怕黑，我给你照亮——我有个手电筒，很大很亮。在田里照黄鳝，照一条抓一条。”

方蔚然拧着眉毛皱着鼻子嫌弃得不行：“现在谁还用手电筒？等你生日……不，等高考结束，送个手机给你。现在赶紧做卷子去，上周给你寄的那套。”

很多年过去了，那个手机一直没有送出去。

初到云头寨不久，方蔚然自己在寨尾找到了这个地方。

没有人给她照亮，她摸索着钻进榕树脚，坐在光溜溜的树根上，把脸埋进臂弯静静地听。没有听见欢呼，只听见漫无边际的寂寞。

今天的方蔚然顶着一脑门的糟心事完成了工作，莫名其妙又走到了这里。

大概是下意识的逃避。

黄昏是寨子最热闹的时分。家家户户楼上升起炊烟，小崽们嘻嘻哈哈朝家门跑，男人们扛着农具下山，进门前先跳下溪擦个澡，顺带唠唠各自一天的活路。女人的歌声比米饭香飘得更远，从寨头飘到寨尾。

方蔚然向来欣赏这种人间烟火，今天却无端畏惧起来。夕阳下的榕树脚是一道安静的门，诱着她朝里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似乎还睡了一觉。

是被一只小手拍醒的。

方蔚然打开手机，照亮了树根拱绕的密室和共处一室的人。

“龙小猫？”她很意外，甚至有些惊喜。

这几天她不止一次去过龙小猫的家，也向邻居亲戚打听过龙小猫的事，却始终没有找见本人。有两回在路上远远瞧见，她刚想招呼，这孩子转身就跑，活似只受惊的猫。

真没想到，今天龙小猫会主动接近她。尽管脏兮兮的小脸绷得很紧，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不高兴。

这刹那，方蔚然想起当年在树丛里发现酷米的时候，那只巴掌大的小橘猫也是这样绷着脊背，口中发生稚嫩的哈气声，做好了随时进攻或是撤退的准备。

于是她没有作声，温和地朝这孩子笑了笑，身子朝旁挪了挪，自然得就像在地铁上给人让座。

龙小猫盯了她几秒，坐下了。

“天黑了，该回家吃饭哩。”过了会儿，女孩忽然干巴巴地开口，两眼望着头顶交错的树根，也不知道是在同方蔚然说，还是同她自己说。

方蔚然姑且当自己不存在，并不作声。

于是龙小猫的声气里多了几分凶狠：“这里是我的地盘。”

方蔚然不觉失笑：小狗小猫都爱划地盘不成？

对付呼呼炸毛，张牙舞爪的小猫，她可是经验丰富。

她像被酷米抓疼了一样，垂下眼角，声音荏弱：“回家没有饭吃。”

“骗人。”龙小猫鄙夷地看她，“昨天你才去拿了快递。一箱方便面，我听见勒。”

从哪儿听见的？当然是从快递代收点那对憨厚热情的夫妻那里。

倒不怪他们嘴巴大，实在是在寨子里这算个稀奇事。

侗家人爱吃米饭，尤其糯米做的“揉饭”，配上腌制的酸菜酸肉。小卖部里的“康帅博”和“令麦郎”一直在架子上吃灰，偶尔才会有得到奖励的小崽来买一包，掰开了咔嘣咔嘣当零食吃。

整整一箱方便面，重得要快递站大哥帮忙才搬回家。方蔚然猜，现在自己已经成为全寨小崽的羡慕对象。

她继续卖惨：“方便面不好吃。”

龙小猫的眼神更加鄙夷：“你不会煮。我阿妈就会煮，加菜、加蛋、加火腿肠，可好吃哩。”

方蔚然点点头：“还是你好，有阿妈煮面，又有阿公阿婆给你烧饭菜。听说你阿公打的油茶很香的？”

侗家的油茶不是茶水。是糯米拌油蒸熟阴干，用碓臼舂扁去掉糠皮，在锅里炒到焦黄，冲进煮好的茶水倒进去，拌上荤素各种配料，能当汤喝，能代饭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