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今天是愚人节吗?
今天是愚人节吗?——路易斯·恩里克
客家住街头,苗家居山头,侗家靠水头。侗家建寨总要傍着河流山川,纵横交错的水流上总要建桥。
青石墩支起木梁,杉木板铺就长桥。桥上有廊,两侧铺设栏杆长凳以供休息;廊上有亭,飞檐重叠绘凤雕龙。榫卯相接,从头到尾不用一根铁钉,桐油细刷,里里外外都能久经风雨。
壁板上绘有各种吉祥图案的叫花桥,油彩未剥落时当真是花团锦簇。没有图案的就叫风雨桥,能遮风挡雨就是侗家的至宝。
从寨头到寨尾,云头寨有这样大大小小七座桥。其中三座,是龙峤亲眼看着树生阿公领人修起来的,他还帮忙递过榔头哩。
一年四季,桥头设有水桶和水瓢长供行人。储水的活通常是未出嫁的“腊咩”来做,都说这样的姑娘人美心善,必定能找到“金夫”“银夫”。
龙峤最后担水到寨尾花桥时,就遇见两个“腊咩”在倒水。他顺手托了一把,又把她们的桶拎下桥。两个小姑娘眼瞟着他只管抿嘴笑,跑下桥才把头凑到一起叽里呱啦。
“好高好洋气噢。你说他在外头耍对象没有?”
“耍没耍都不关你事。人家如今是外国人,不是山里汉。你晓得合拢酒为啥突然不摆了?就因为人家不想吃土菜。石支书说破嘴皮都劝不动。”
“那也难怪哩,在外面那么多年,肯定嘴巴都习惯外国菜嘞。我要是去了外面,肯定顿顿肯德基。”
“连吴嬢孃的腌肉都嫌弃!”
“那不得行!吴嬢孃家的腌味我最爱嘞。”
……
年轻的姑娘不知道,她们的声音被风吹上桥,吹进了桥上休息人的耳朵里。
龙峤听得好笑,又有几分唏嘘。原来无论是在遥远的山外,还是他熟悉的山里,人的想象力和传播力都很强大。
天地良心,他提出取消合拢宴时,压根没提过土菜洋菜。
仅仅是他在县城玩了几天人已经乏了,又喝了几大杯拦路酒,一时犯困想回去好好休息。大家也别折腾了,他就是个小辈,他不配。
石大力也没说破嘴皮。
事实是老支书一开劝,他一句话就把人堵了回去:“自家人莫搞这些虚的,有什么事用得上我,石三叔你直说就是!”
他早就想这么说了。
石大力倒也稳得起,只说:“这酒席也不全是为你摆的,寨里不是还来了医疗队,总要把人家招待好。”
“所以快别折腾了,让她们该检查的都去检查呗。任务都完成不了,人家大夫哪有心情吃吃喝喝?”他脑袋一歪,胳膊搭上石大力的肩膀,“糟了,多年不喝,这糯米酒还真有点上头。”
临出门时,吴银妹才急匆匆端了盘腌肉拦住他。
“晚上吃不上嘞,这会儿总要尝一尝。立春前腌的,刚转味吃起来最好。”
一整块五花肉,瘦的深红,肥的浅粉,切成四指见宽的一条条。糯米粉和花椒、辣椒混合的酸辣鲜香渗入油脂,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这是侗家特有的风味。可以炒,可以蒸,但最可口的就是像这样切盘生吃。所谓的转味,就是糟料的成分把生肉“杀熟”了,香味取代了腥气。
多少次,龙峤在异国街头啃着三明治,心里就想着这一口酸。想到不自觉咽口水,一时间火从心头起,添钱也要加根酸黄瓜。奈何老外的酸黄瓜连平替都算不上,咬一口就要找垃圾桶。
他深吸一口气,把头扭向一边。
“不好意思,我不能吃高脂肪的食物。”
吴顺当然第一时间替他解释了足球运动员的饮食要求。吴银妹深表理解和支持,看他的眼神更加慈爱甚至泛着水光:“不容易呀,你们挝球的太不容易哩,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那么多年不吃酸,你挝球的时候,脚杆会不会打蹿蹿呀?还踢得过那些外国人么?”
石大力语气严肃:“没有人能随随便便获得成功,狗……咳,龙峤就是个榜样。吴彤?噢,吴彤不在。回头我一定让他写个广播稿,号召全寨群众都来学习这种克服困难,为国争光的精神!”
广播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出来,流言倒是同木桶里的腌肉一般迅速发酵。
隔天龙峤就听说,因为自己嫌弃腌肉,把吴银妹气哭了。树生阿公看不下去,教训他打断了一根丈杆。
那可是掌墨师爱若至宝的丈杆。可见把老人气成了什么样。
更离谱的是,传说他拉了个硕大的行李箱回来,一开箱,都是他自己的行头,连包洋烟都没给树生阿公带。
别家腊汉打工回来探亲,哪怕只是从县城回来,也不会忘给长辈捎带礼物。更何况,树生阿公可不是一般的长辈。不但是教会龙峤阿爸木工手艺的恩师,也是龙峤落草时“踩生”,三朝时取名的至亲长辈,更是他成为孤儿后抚养他成人的大恩人。
可见养崽出息有屁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