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此去经年

人的一生会留下很多足迹。

你所到过的地方、你所走过的路；你所听过的言语、见过的风景、思考过的想法，都会记录下从前片刻的时光。

舒三七出了门、走过了田埂、向着路途逐渐稀疏的矮山上走去。

昨晚是楚清秋带着他飞回来的，所以来的特别快，现在轮到他自己出去了，所以显得比较慢。

他以一种恒定的速度朝着固定的方向走着，如果足迹能够可视化，那么你就会看到一条由脚步组成的、近乎完美的直线。

山林的气温比村子里还要更低一点。

舒三七从嘴中呼出了一口白汽，这让他想到了梦卿峰上的云海。

虽然早就知道要离去，但具体去哪里他还没有想好，在离开舒家村之后他就一直走到了太阳照到了自己的头顶。

凡人的身躯是很弱小的，所以只是走了这点路他便已经开始鼻尖冒汗，酸软的感觉也出现在了足底。

蜀地多山，有山就有林，有山林就易出现妖邪。

所以很少会有人随意出入山林，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钻出来一只大妖，或者是迷失在云雾瘴气中。

但舒三七看上去并不担心这些，只是行走在被落叶掩盖住的山体表面，有时候不小心就会一脚踩空。

那些落叶堆积处看似平地，但其中只是被掩盖起来的中空地带，稍不注意就容易落下山。

没有灵识用来探照确实是很不方便，舒三七心想。

愈向着深林里前行，光线也就愈被树叶所吞噬，再加上道路崎岖，所以朝前走需要一些勇气。

好在，他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气，因为世间没有什么比从头再来更勇敢的事情了。

尤其是这个从头再来的前提，是你只差一点就能成功。

当你失去了一切、本该处在极度沮丧的状态下，还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很了不起的。

所以舒三七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

在太阳稍微西斜了一点的时候，少年第一次停下了脚步，从行囊中拿出来了一块馒头。

对于他来说这份行囊不算重，但在漫长的旅途中会越来越成为负担。

舒三七坐在一块湿润的石头上，开始咀嚼起馒头，感受着淀粉在自己嘴里慢慢变得甘甜。

每吃一口，他都会嚼上很久，因为他同时在想着什么。

他拥有很多回忆，所以要从这些回忆的最底部翻找出来什么不是很容易。

好在他记得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所以找到那东西也只是时间问题。

终于，在吃完半个馒头之后他想起来了。

那东西的名字，叫《一夕千念》。

这是每一位夕元道宗的弟子都会修行的功法，上至掌门，下至外门。

自己要从头再来，自然也要从这个开始。

其实昨晚在回答了楚清秋的问题之后他就已经模糊地想起来了，只是到现在才一字不差地忆起。

于是他开始念起出来了，于是山林里吹出了呼呼的风声，唤醒了林涛。

山里突兀出现了一只从未见过的生灵，这引起了不少动物的兴趣。

有两只松鼠从舒三七头顶的树上向下好奇地张望，腮帮子里塞满了松子，显得滑稽可爱。

一只濒死的甲虫从腐土里掀开落叶，看到自己身边的馒头渣，简单的脑子里充满迷茫。

山雀和青蛇是结伴到来的，前者在后者的嘴下逐渐失去生机，倒映着少年身影的亮黑色眼珠也开始变得浑浊。

青蛇瞧了瞧他，确定无法吞下，衔着山雀自顾自地游走了。

三刻之后，少年捏着剩下的半个馒头起身。

道路在他脚下铺展开，山泉蜿蜒从他身旁流经，微风裹挟着山野将他包裹，他带着行囊上路了。

少年踏过了一条小溪，俯身捧起溪水饮咽。带出的干粮吃了一天，夜晚于岩洞中睡下。

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面前多了几枚松子。

鸟儿叽叽喳喳地在树丛中跳跃，用绒毛和树枝砌成的巢穴足以使它们度过日益寒冷的冬季，可下面那个生灵又要怎么应对那些冰雪呢？

答案是：他不准备应对。

雪在他行走的第七天便落下，雪花飘在他的衣衫上没有化去，而是逐渐累积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偶尔簌簌洒去。

当他停止以后，整个人就会被埋在雪地里，等到天晴了又从雪里钻出，继续前行。

这七天，他已经翻过了三个山头，但少年并不打算止步，而是就这么走着。

随身的干粮早已吃完，不过衣服一直没换。

那些雪浸润了衣衫，将上面的污秽与颜色洗去，逐渐变得洁白。

渴了就抓把雪，饿了就随手摘野果，偶尔没有果子，少年就吃下树叶或者埋在土里的虫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