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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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坊市中多了一伙儿杂耍卖艺人,据说是来自中原的稀奇花样儿,有在冬日里召唤鸟雀的本事,一时之间,金陵纨绔子弟无不心生好奇,前往探看。
叶翎身挂细绳,从高高的桅杆上翻跃下来,火红的鸟羽做成的大氅在冬日江面刮来的寒风之中簌簌颤抖,闪烁出波纹般的流光。
她翻动袖口,抖出稀少的,被药水浸泡过的种子,引逗窝冬的鸟雀出来啄食。蛇女调配的吸引鸟雀的药水,加上叶翎的轻声引逗,越来越多的鸟雀不顾冬日天寒,违背本性从花园野地之中窜了出来,围绕在叶翎周遭,伴她在空中旋转腾挪,一时之间,雀似云来,鸟语阵阵,宛若祥瑞。
今日一收摊儿,几个富贵人家的婆子便主动找上了门儿,说是城东宅翟家小姐要出阁,本想寻个戏班子图个喜庆,那翟小姐却偏爱这鸟声雀舞,执意要请这杂耍班子去一趟。
那婆子神色倨傲,言辞之间宛若施恩,最后还仰着鼻孔扔下一块儿碎银,权作打赏。
蛇女抱臂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这边儿,叶翎却毫不在乎,弯腰就捡起了那块儿碎银,当着那婆子的面儿颠了颠重量,引得那婆子又是一阵奚落。
“也不知小姐是什么心思,好好的梨园班子不请,让这些街头的下九流捡了便宜。”
“这位嬷嬷还是赶紧回去复命吧,免得你们家小姐久等。既都是替人办事儿,何来置喙主家的品味?怕是穿到你家小姐耳中也不好听吧。”
魏弦京刚赶来坊市之中与叶翎他们会合,便听了这么一耳朵奚落,又见叶翎满不在乎地站在那里擦手上的一块儿脏兮兮的碎银子,便是有菩萨性儿,小佛爷之称的魏弦京也觉得胸口窜出了火气。
那婆子被戳了痛脚,转身就要谩骂,却见魏弦京一身整齐装束,再加之气质着实出尘,瞧着就不像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反倒是像高门大户精心供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当即便泄了火气,撂下了约好的时间和府邸的位置,便转身离开了。
见那婆子离去,魏弦京走到叶翎身畔,垂头看着她讲碎银子塞进怀里,无奈笑道:
“是城东来人请了?”
金陵城东背靠山岳,面临川泽,是金陵最繁华的地方,也是富户官僚聚集之地。
“嗯!”
叶翎抬起脸笑,额头上的呆毛又翘了起来。
“龚家,据说是个做布坊的富商。”
魏弦京点点头,对她温声说道:
“你们此去小心些,不要莽撞行事。富贵人家人多眼杂,我就不随你们一同去了。”
叶翎歪着头看着他,像是无声地在催问他为何。魏弦京只好解释道:
“我父昔日的手下虎啸卫已经入城。我昨夜也与南风卫取得了联络。皇帝的人已经猜到我大抵在城中,但凝兰活动频频,他们还未察觉我具体行踪。你放心,我不欲在朝廷面前现身,但我的确想去见一见李怀卿。”
“喔。”
叶翎点了点头,过了半晌,又问道:
“万一他从始至终都是皇帝的人呢?若当年对你母亲献金是假,他同乡齐之轩齐大人对你的照拂也是你的错觉呢?”
魏弦京握住叶翎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的手,抿了抿唇,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该试一试。”
因为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途径了。
叶翎没有说话,但魏弦京知道叶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若是赌错了李怀卿,那魏弦京定将有去无回,所谓不与叶翎他们一道进富贵人家表演杂耍,也不过是托辞罢了。他只是想要没有顾虑地去以身犯险,不愿连累叶翎。
叶翎往日里总是闪烁着微光的眼眸黯淡下来。她谈不上失望,只是生平头一回儿觉得有些无力。魏弦京的举动是合乎常理的,他不再想束手就擒,也不再想着为了保全旁人引颈就戮了,这或许是好事。
可这并没有改变他的结局,也没有改变他和叶翎之间无法横跨的沟壑。他们终究是两种人。
这又是一场太过突然的告别,而叶翎这次却失去了强迫魏弦京做她“俘虏”的理由。因为她知道魏弦京要做的事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叶翎这样的人,这样无根无势的草芥布衣。
那不是聪明的事,也不是合宜的事,只是正确的事。
那是魏弦京会做的事。
叶翎最终什么都没说。她知道自己再帮不上魏弦京什么了,那股自从法场以来一直鼓胀的士气有些消弭。有一瞬间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该去做什么,今早醒来心里念着些什么,那股似乎永远在她躯壳之中猛烈灼烧的火焰似乎终于被江北带着厚重湿气的冬日寒风吹得萎靡不振。
她沉默地收敛了杂耍用的绳索和她那浮夸的鸟羽道具,想张口对魏弦京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于是她匆匆看了魏弦京一眼,转身向她们栖身的破瓦房之中走去,可没过两息,魏弦京却是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