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乡插队
原来的机关大院现在已经开发成住宅小区,一栋栋钢筋混凝土浇筑的住宅楼拔地而起,十分霸气地处在县城的中心位置。此之前,这里则是些低矮破旧的小平房,有的是红砖青瓦,有的是青砖红瓦,几乎每户人家的房顶上,都矗立着一个炮楼子似的小烟囱。冬天,烟囱里就会冒出一股股浓黑的烟,那烟袅袅地上升,与天上白的或黑的云纠结在一起。
马胜利与他的同龄伙伴们,就是在大院里出生与长大的。
马胜利走出大院踏入社会的时候已经高中毕业。那时候高考制度还没有恢复,所有吃商品粮的机关子弟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响应领䄂的号召下乡插队。那是20世纪第七十六年的夏天,那天夜里下了场小雨,小城水洗了似的干净新鲜,马胜利的爸爸马福祥还在车间上班,为他送行的是妈妈妹妹与弟弟。妈妈手里提着个大网袋,里面盛着脸盆牙刷毛巾等用具;妹妹马丽娟手里挎着个浅黄色的帆布大提包,里面盛的是他平时换洗的衣物;弟弟马红军两手空空,只在肩上背着他心爱的篮球;马胜利本人则像个就要出征的解放军战士,背着个打得方方正正的行李卷。十七岁的他个子已经有一米八,高高挑挑,挺挺拔拔,他迈着大步走着,看上去浑身充满了青春的生机与活力。
四个人来到影剧院门前的广场上,在一辆大卡车旁边站了下来,似大家那样开始说道别的话。妈妈和妹妹泪水涟涟,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弟弟马红军却跑到旁边,跟他的同学林小兵打闹起来。林小兵打了马红军一拳,马红军踢了林小兵一脚,两人发出开心地哈哈地大笑。弟弟已经上初中,个子同马胜利一样高,而且喜欢打篮球,打群架更是经常的事。马胜利望着弟弟,不由想起自己刚刚逝去的童年,心里有了一丝淡淡的伤感。他想将弟弟喊过来,对他叮嘱几句,张了张嘴还没有把话说出口,忽然看见林铁梅朝自己走过来。只见她穿着一身绿军装,戴着一顶绿军帽,一只军用书包斜挎在腰际,看上去精神抖擞、英姿飒爽。她望着他,远远地就喊起来,马胜利,咱们知青点二十多个人,就你最后一个来啊?
马胜利笑着道,那你们就把我当成落后分子呗。
林铁梅说,你以为你不是落后分子啊?你压根就没有扎根农村干革命的远大理想和雄心壮志!
马胜利知道林铁梅是在批评他,因为在毕业前的那次班会上,他曾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自己的理想是当工人,当一名他爸爸那样的工人。在马胜利不足十七岁的人生中,他最崇拜的人就是自己的爸爸。在他的心目中,他的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就凭着手里的一把锤子与一炉炭火,能把那些坚硬的铁疙瘩,揉面团似的摆来弄去,打制成镰刀、锄头、铁锹还有犁耙。他用锤子敲打出来的灿烂火花,在他的眼里是那么炫目与美丽。马胜利的理想却遭到班长林铁梅的激烈批评与反对,她说,马胜利,你身为一名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为什么不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召唤,立志当一名社会主义的新农民呢?他则道,当工人是我的理想,我毕业后还是要下乡插队去当农民的。林铁梅听罢才算放过了他。现在她旧事重提,马胜利并不生气,笑着道,林大班长,你瞧,我说话算话,这不,我跟大家一样,不是到集合点来了吗?
林铁梅撇着嘴说,看你的表情吧,一副悲壮的样子!
包尔不知道从哪儿凑了过来,夸张地叹息一声道,这正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啊!
林铁梅冲包尔一瞪眼道,包尔,看来你比马胜利还落后!什么一去不复还?你不要说落后话好不好?
马胜利忙接嘴道,林班长说得对,我们都是毛泽东时代的知识青年,既要有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还要有革命的英雄主义精神嘛!
包尔听出马胜利是在讽刺林铁梅,连忙道,对对对,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林铁梅皱皱眉头,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们不要耍贫嘴了,马上就要出发了,快快准备上车吧。说着将两条垂在肩头的辫子一甩,风风火火地离去,大着嗓门开始招呼大家上车。
知青们还在与家人说着离别的话,依依不舍,哭天抹泪,显得缱绻而又缠绵。林铁梅见自己的喊声没有人听,就跑到驾驶室,脆脆地按响了车喇叭。大家听到喇叭响,才忙着把行李朝卡车上丢。安顿停当,便沿着卡车屁股部位垂下来的铁梯子,依次地向车上攀登。踩着梯子上车的,多是女知青,男知青根本不用梯子,脚蹬汽车轮子,双手抓着车厢,一耸身子就跳到了车内。
所有的知青都上了车,送大家下乡插队的县知青办吴干事坐进驾驶室,从车窗内伸出脑袋让林铁梅清点人数。等林铁梅确定所有人员全部到齐时,命令司机踩下了油门。车缓缓开动,驶离影剧院,送行的家人都跟在车后拥了过来,纷纷与大家招手道别。妈妈们抹起了眼泪,几个女知青开始泪眼模糊。林铁梅皱起眉头道,瞧瞧你们这些革命青年,哪来的那么多儿女情长!哭个什么呀?在插队的知青中,唯有林铁梅没有让父母来送行,她只是让弟弟林小兵帮着把行李装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