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眷(1)
“即使满身伤痕地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中,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顾得上任何事,在看到一点微光的时候也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试图触碰——这是一切拥有智慧和情感的生命也一并拥有的追求爱的本能。就算是我,也难免沉溺于此。”你说。
你很少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令人费解的话。对面坐着的绫人没有对你的话作出一丝反应,他还在等你的下文。
“……但我并不后悔。”折扇轻阖,扇坠上的流苏缠绕,折射出点点金色的碎光,你抬起头,和他对视的目光幽邃而清澈。
神里绫人沉吟片刻,轻笑了一声。
他面上微笑着,眼里却殊无笑意,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抬袖,为你面前的小盅续了半杯清酒。
室内漂浮着浅淡的香气,说不上是酒香还是花香,你低头看向桌子,酒盅里映出半弯月牙。他温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语气从容,和以前一样。
“看来,绫人无论说什么,阁下都不会回心转意了。”
本来已经做好了遭遇重重阻挠的准备,没想到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还屈尊为你倒了杯酒,你一时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左手捏住扇柄,右手伸出来虚虚地阻拦着他为你倒酒的动作——然而并没有成功,他倒完酒非常自然地坐下了,显得你有些尴尬。
不过在他面前,你总是尴尬的。社奉行大人可以让同他说话的任何人如沐春风,却似乎唯独在你身上懒得花费心思。以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思及此,你不由得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他面上还是笑吟吟的,眼里的笑意竟然比刚才笑出声时要真切几分。
你捏紧手中的折扇,暗自叹了口气。
这就是神里绫人,一个让人看不懂的男人,你的老板。
不过马上就要成为你的前老板了。这也正是你们两个人今天在这里对面而坐装模作样当谜语人的原因。
你想辞职,他不放人。
——
你同神里绫人认识有一段时间了。笼统地说,你比现在大部分与他交游的人认识他的时间要久。记忆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温文尔雅的小小少年。
不过你们过的并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种剧情。你本姓山島,生养你的家族虽然规模很小,但在数百年前曾是神里一门的下属——其实你非常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毕竟生于即将没落的家族,你见过太多人整日里想方设法和稻妻的三大家族——或者四大——管他多少,总有人想着跟他们沾边。
而你大约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家族继承人。山島家近百年来子孙凋敝,几乎已经变成一脉单传的形式,到了你父亲这辈,你是山島家唯一的女儿,却对家族利益并不怎么上心。
你也并不怎么热衷于和同龄的女孩子玩耍。她们大多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换成你却要曲曲折折地想一想才能弄明白她们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在一起学习更是无聊,骑术射箭和写字也就罢了,谁愿意整日里学些泡茶插花这些不感兴趣的东西,只为成就不相干的人嘴里的一段称赞呢?
你很早就知道自己志不在此。你是天生的冒险家,生来就要去更远更广阔的世界。
这种欲/望在当年机缘巧合地见到神里绫人时达到了顶峰。
他是非常优秀的同龄人,长大以后也一定会成为那种可以成为学习模板的男人,勤奋博学风雅,偶尔上班摸鱼。他的一生就像是一条笔直的大道,把任何一个时间段切开来,都能完整地看到来路和终点。
百分百古井无波的人生啊。
这真是……太可怕了。
当时的你为此心生感慨,然后一个不留神,被树上掉下来的苹果砸到了头。
——
至于神里绫人后来怎么就成了你的老板,还要从去年的这个时候说起。
锁国令刚要颁布那会儿,你从教令院放假回稻妻,在离岛停泊时只觉得氛围异常肃杀,倒也没感到形势有多严峻。毕竟往常都来去匆匆,这次也就没太把外面的情况放在心上,宵禁就宵禁嘛,在屋子里编论文,日子照常过,不知不觉间一回来就待了快半年。
山島家已经不足以被称之为名门,目前只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几间甜点铺子过活,日子虽不复从前的奢侈,倒也称得上殷实。
锁国令让你和须弥的导师彻底断了联系,课业的进度自然也慢慢停滞下来。你在家整日里不是拿着后厨的小吃招猫逗狗就是躺在床上吃着水果看话本,放松下来的短短几个月里整个人圆润了一圈。父亲看不下去,和管家商量了一会,决定托托关系把你送到三奉行中的任意一处干点正事,学学本事。
你先是被送到了天领奉行当同心的跟班,然后在一次追捕嫌疑人的战斗中偶然撞见了暗杀现场,明显是不明组织暗杀目标的蓝头发男人瞅着莫名眼熟,你忍不住拔刀相助了一番,结果不仅让刺客逃跑了,还划伤了暗杀目标白白净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