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得活着

又是一年大雪，银洒洒地落满九州。这种天气，正是那些高居于宫阙之上的贵人仙子们赏雪听琴的时候。但可惜，九州天下，不只有巍峨的宫阙，更多的是无根的浮萍。

“喂，你要矫情到什么时候？”白色是这世间最容易被玷污的颜色，南塘风抱着胳膊，恶劣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村庄中响起。他抱着胳膊，懒懒散散地从尸体中走过，偶尔踩断些尸骨。南塘风也不在乎，毕竟死人是没办法跳起来骂他的。昔日热闹的村子一片死寂，地上的白雪被血污染，开出璀璨的血红花朵。南塘风挑眉，在跪在地上的人面前站定，微微低头，带着孩童般无邪的恶意：“杀完人之后再矫情？不合适吧？”

长安客抬头，脸上的血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任谁满脸血污地跪在这样一片血地上，都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但或许是长安客这满身的贵气和那张温和的容貌，倒不是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活像个无助的公子。真讨厌，南塘风想。长安客的指间还带着些血，手中握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他就这样跪在地上，任由银白的月光打在脸上。他眸中是无数神采交杂，闭眼又睁眼，只留下哀戚和彷徨。长安客张了张口，几乎是挤出来的话：“我，能死了吗。”

啊？南塘风挑眉，伸手蹭了蹭长安客脸上的血，露出个恶劣的笑来。他微微弯腰，凑近长安客，和那双满是哀戚彷徨的墨色眸子对上，盯着他眼中映出来的自己。

“不能，长安，不能。”南塘风笑着更加恶劣，手上用力蹭掉他脸上的血渍：“你得活着。”

“二哥，二哥，二哥！”

嗯？长安归睁眼，半天没缓过神来，双眼有些无神地盯着灵堂上的白素。谁死了？长安归偏头，呆呆地看向灵牌。先兄，长安德，长安德，长安德！长安归猛地起身，刚想过去看清楚就被另外一只手拉住。他低头，身旁跪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似乎略小他几岁。长安归脑袋有些木，可能是累的？也可能是其他的。总之，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谁。

“昭弟。”长安昭，长安家的三公子，是他兄长长安德收养的。长安归跪回蒲团上，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鼻梁，有些愧疚地看着长安昭：“抱歉，我，睡着了？”“二哥。”长安昭伸手挡住长安归的话，担心地看着她：“这里我守着， 你去房里睡吧。”

“啊……不，不。”长安归摇头，看向灵台：“我，我……兄长，兄长真的？怎么可能呢？”长安归喃喃自语。灵堂设了有三四日了，但长安归似乎还没接受这个事实。要他如何接受这个事实呢？长安德，他的兄长，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兄长，怎么会就这样去了呢？长安归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兄长，他的兄长，那个会温柔叫他小字的兄长，那个似乎永远无所不能的兄长。怎么会死于乱贼流寇刀下，连尸骨都只能就地掩埋在幽州那个孤寒之地呢？

长安归又想哭了，但是长安昭伏在他的膝盖上，瘦弱的肩膀有些发抖。不，不能。长安归咬牙忍住泪，兄长不在了，他不能，不能让弟弟担心。所以长安归抬头，盯着那晃眼的烛火，伸手拍着长安昭的背。就像之前，就像之前兄长安慰他一样。长安归闭眼，想起前年的这个时候。

那个时候，外面是不是也这样一场雪来着？他有些记不得了。

那个时候，兄长就在家里，只要他回来，就能看见兄长。

长安归刚和几个好友比完骑射回来。外披上被风雪打湿了些，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又大梦初醒一般在门口站定，解了外披才靠近。长安德抬头，将奏章合上，放笔，故意玩笑他：“游云，刚回来又跑出去玩，还说想兄长了，回来看兄长。我看全是胡说，是想你那些朋友了吧？”“兄长！”他一屁股坐在长安德身边，懒懒散散地靠在兄长身上：“他们哄着我出去，本说去吃茶的，结果又骗着我去和他们比骑射。”长安归说得眉飞色舞的，长安德只笑着听，顺手将茶盏递给他。长安归实在高兴，亮晶晶看着兄长和兄长说笑。

长安昭敲门进来：“家主，少公子。”“哎？小昭！”长安归座直了身子，没再靠在长安德身上。长安德有些无奈。长安归招手和长安昭说话：“来来来坐过来，说了多少叫哥哥！总这样！多生分啊。”长安昭走到长安归身边，规规矩矩地跪坐在那，长安归却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笑得明艳：“一年多没见，有没有想你二哥？”

“自然是想的…”长安昭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长安德笑着嘲弄道：“你三弟乖得很，不像你，一天到晚不着家的。”“真的假的？”长安归偏头看长安昭，见他点头便顺势往后一靠躺下去，好没规矩的样子：“那完了，日后不只有我一个纨绔子弟了？”

这样的对话，在那个时候，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在那个时候根本不值得被记住。

那个时候的兄长是那样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兄长会出事？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