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良知合
国内民不聊生,玩家一面残酷镇压起义,一面穷兵黩武。这个就不存在善恶,因为你与他人没有联系。有人用这个来道德审判你,你就骂他一句沙壁。
如果作为君临天下的皇帝,这么不顾老百姓死活,这就是恶。
众人听了章越解释不由恍然。
无论是性善,性恶,还是善恶混同,无善无恶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只谈主观,不谈客观。离开具体对象,对某个念头分析善恶对错,那就是纯属缘木求鱼,瞎几把扯淡,所有功夫都是空的,是典型的唯心主义。
朱熹比如说过夫妻是天理,就是善,三妻四妾就是人欲,就是恶。
但问题是脱离客观了,普通人可以不三妻四妾,但皇帝不行啊,比如当今天子,大臣们巴不得他多娶几个多生几个。
千载之下,只有王阳明看破了这点。
善恶之论,他可以画上句号了。
“何为良知?”程颐发问道,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亦不得。
章越道:“一等便是天生而得的,还有一等后天而得的,好色而慕少艾,心之体,发乎情止乎礼,是良知。”
看见一个妹子非常喜欢,这是天性,但能适当地表达情感,这就是良知。这个良知一个是天性中腼腆,知羞耻,另一个是后天学的经验,告诉不可轻易唐突了佳人,否则会带来很糟糕的后果。
按照良知去追求妹子,就是格物致知了。
人除了天性,还有社会属性。
说白了就是有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也有后天可以改造的。
否则真的‘回归天性’,那就和黑猩猩学习好了。要知道黑猩猩在种群中以残暴著称。
程颐质疑道:“孟子云良知,便是不虑而知之,那应是生而知之。”
章越道:“不错,良知便是不虑而知,但并非生而知之。譬如你我如今以正音说话都是不虑而知,但说话之能却是婴儿牙牙学语起,此乃后人教之,而不是天生。”
范祖禹品道:“章相公这话的意思,人心是无善无恶,唯有及于意时方有了善恶,而知善知恶是人从良知而得的,为善去恶就是格物致知,也就是事功了。”
章越点点头道:”然也。“
范祖禹有等恍然大悟之感,以往的书都白读了。有章越这句话孟子的‘良知’之学就发扬光大了。
“可有纸笔?”
范祖禹问道,他从章家下人接来纸笔将今日章越与司马光的辩论记录下来。
但程颐却是反复想着,在那钻牛角尖。
他读书都是一寸一寸读的,一旦钻破那牛角尖,学问又上了一层楼了。
司马光则反驳道:“人性便是一,岂有将心体,良知一分为二之说。”
不过章越知道自己说得再如何动听,司马光也是不认同的。章越笑了笑,他也不辩。
而这时候吕公著推门而入道:“章相公真是金玉之言!”
众人才知道吕公著在外面听了许久。
吕公著这位司马光的好友,已是下了举足轻重的一步。
吕公著道:“所以良知一定是善的。”
章越道:“正是。这就是在下言孟子的性善之说,人人皆有良知,然良知需通过行,方能致知。”
说到底我们还是要相信人性,顺从人性的。同时人性也是需要不断教化,需要权威和制度的约束,但教化,制度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人类早已不是大猩猩了,天性里社会属性越来越强。比如孟子说的恻隐之心,看见别人落难了,都会产生同情心。
而羊群里一只羊被狮子吃了,其他羊跟没事一样。
这与章越儒家是道,法家是术的理念相合。
所以说吾道一以贯之!
要治国,从上到下的逻辑一定要设计好。
而吕公著听了章越之言深以为然,不知不觉中他已是从司马光完全转向了章越。
这一日众人长谈至夜里,章越想招待司马光,吕公著他们住在府上。
司马光却不肯坚持要离去,章越只好相送。
司马光将章越所赠的《孟子正义》珍重地包好,他对章越道:“章相公你的性善之说,确实胜于善恶混同之说,这为我学之未尽力的地方。”
眼见司马光肯改口,章越喜从天降,他还以为司马光比王安石更执拗呢。
“不过以孟子为兼经,我还是不赞同,我回去还是将孟子正义读完再说。”
章越长揖道:“多谢十二丈了,望你斧正。”
司马光笑了笑道:“度之啊,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或许是我老了,这一条路你也走得是殊为不易啊!”
章越闻言感动的几乎泪流。
章越道:“在十二丈面前,我何敢言辛劳。”
司马光道:“你啊,赤子之心,始终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