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昏昏尘世、明明梦境

自从在地藏虚空境得知自己和掠景的前因后，这么长久以来叶言学就没合过眼。

沙漠的昏迷让他陷入十分深沉的梦境，梦中，他再度回到自己曾经看见过的地方——

遍地尸殍的昏沉末世景象，那轮血月竟然成为唯一的光源，照亮地上大大小小的黑金建筑，那一个个都是叫自愿入世的神木熙照逃无可逃的囚牢，被美名其曰为：神龛。

叶言学感觉自己的身体麻木，痛到这种程度，似乎也没有什么话语能够形容了。

他仰躺在一张黑金制成的金属神台，望着头顶上代表神主温凉失望的诅咒血月，鲜血干涸的口中喃喃出一句：

“我已经失望之极……”

这是神主温凉的心情，并不是神木熙照的，因为——

“失望之中，也有希望……”叶言学疲惫地牵动了唇角，此时此刻，在污脏尸野中有一捧甘洌清泉在他近旁。

一个不过十岁的女孩捧着清水，小心翼翼地送在他干裂的唇边。

“神明大人，人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孩子眼瞳漆黑，装着世上的险恶和昏聩的血月，沉重得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

“为什么会这么对我？”神木熙照在心中重复，费力地牵动唇角，饮下了唇边的清泉。

“多谢你，漂亮的孩子。”他道谢后从祭台上挣动一下，被人族和非人族一同分食的身体经过一夜的时间，再度愈合完好，所以他坐起了身子。

小女孩咬着嘴唇，

想着昨天族人在血月下的疯狂，只觉得毛骨悚然。

“趁他们还没有醒来，你快跑吧。”女孩用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鲜血泼在黑金祭台上，血液模糊了禁锢神明的请神符咒，她对熙照小声又急切地说，“神明大人，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神木熙照有些意外，但被女孩眼中的坚定看愣了。

“走吧，神明大人，你看血月还没有结束，世上还有很多地方都在遭灾，你已经洗刷净了这里的诅咒，该走了。”

神木熙照摇摇头：“你不能放我走的。”

小女孩却搡了他一把，“没关系的！诅咒已经洗净了，他们还将神明大人强留在这里，还……还做出那样的事，是不对的！我的爹是族中的统领大人，我不会有事的！”

神木熙照望着此地早已消散的毒瘴，又望向远处盘飞的乌鸦，不详的咒怨依然在远方凝聚，他的任务远没有完成，于是迈开了步子。

“神明大人——”

临走之际，身后的小女孩含着眼泪对神木熙照道：“神明大人，您能原谅我们吗？”

神木熙照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身后的女孩子跪下了，趴在地上小声地啜泣着。

若干年后，当那座人族和非人族同心协力建造的倒三角形黑金宫殿落成，神木熙照落入这间无法逃脱的陷阱后，又见过一次这个小女孩。

她已经长大成人，不仅成人，还变得老态龙钟，似乎接任了父亲的位置带领着存

活的族人，成为一方统领。

已成老妇的小女孩与她当初亲手放走的神木熙照相对，声音沙哑地说：

“好久不见了，神明大人。”

神木熙照没有回应她。

她挥退族人，混浊的眼珠盯着被囚禁在黑金的倒三角宫殿中的神木熙照，虔诚中，混杂着某些怨恨：

“当初整个部族唯有我没有吃下神明大人的肉，得了无数疫病，如今又病又老……”

“所以神明大人，你欠我的。”她最后这样说道。

神木熙照反复咀嚼着那句“你欠我的”，缓缓笑了起来。

动物很复杂，人也是复杂的动物，曾经向他喂一捧甘泉的人是她，后来后悔没有吃上一口肉的人也是她，曾经控诉自私疯癫的族人做了错事的是她，后来伙同其与无数其他种族将神木熙照囚禁在黑金宫殿的还是她。

坏的不是她，她不过是千千万万他救赎过的生命的缩影之一。

人心人性变化莫测，神木熙照并不觉得怨恨。

只是……失望之中，有希望，可希望到头来，还是只剩下失望。

黑金宫殿被封死的时候，落入无边际的黑暗中的叶言学发出几乎算是尖叫的嘶吼，猛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