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间章 夜谈
史铁生在《务虚笔记》中有这样的一段话:
“如果你站在童年的位置瞻望未来,你会说你前途未卜,你会说你前途无量;但要是你站在终点看到你生命的轨迹,你看到的只有一条路,你就只能看到一条命定之路。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
苏翰确实不清楚自己的命运如何。
或许是在小小的港区收留可怜的小驱逐,和几位心仪的舰娘誓约,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又或是在港区上任的第一天便被塞壬狂暴轰入,光荣殉职;又或是和明石一起在港区做大做强,广造天下舰豪,成为碧蓝航线的第一高手。
或者是在冬令营的活动中被塞壬突袭死掉。
谁都不能说把握了自己的命运。
苏翰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苏翰捧了本书,静静地倚着床头,漫不经心地看着。欧根在浴室里哼着歌,“汐汐”的流水声不停地拨弄着苏翰的神经。苏翰只觉得面前的墨字歪曲地扭着,在书页间肆意乱窜,把每一句话的意思都破坏了。
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我的心在动啊。
苏翰认命似地把书合上了,闭上了眼。海上的夜晚或许是相当宁静的吧。苏翰听不见外头的任何声音,大家好像都回房休息了,窗外只听得见细微的海浪的滔滔声,像是海在轻轻地啄着船壳。苏翰闭着眼睛,想象着这样的声音,也许是啄木鸟凿食着树干,又或许是风呼啸地从夏天的树林中穿过。无论是怎么样的声音都不重要了,苏翰听见了浴室推拉门划开的沉闷的摩擦声,听见了未擦干的水珠滴落到地板的啪嗒声,听见了声音的主人趿拉着拖鞋,举起了搁在桌上的吹风机,打开了开关。
声音瞬时只剩下吹风机“呜呜”的响声,可却有一股喷薄的清香在房间里逸散开来。苏翰辨不出它的味道,只觉得应是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在群山环绕,月光散漫的原野下,有一朵花开放了。她凌着云,花瓣好似要将夜空中的圆月给包裹进去,淡蓝色的花瓣上镀着星光。
苏翰觉得应是她的味道。
吹风机“呜呜”地不知响了多久,终究是力竭地停了。苏翰听见欧根“啪”地把房间的灯给关上,于是苏翰紧闭的眼帘前感知的温和的红色也去了,只剩下了黑,房间的窗帘是紧紧地拉着的,一丝光也没透进来。这下什么也看不见了。
苏翰只觉得有具温暖的酮体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她的身上还蒸腾着出浴的热气,一下把有些冰的被子给焐热了。欧根攀住了苏翰的手臂,用有些湿的发梢蹭了蹭,温热的鼻息敲打着苏翰的脖颈,像是要求对话的信号。苏翰转过脑袋,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扑鼻的发香,那把空气都烘热了的体温,那越发粗重的吐息,无一不在告诉苏翰:
欧根就在这里。
有什么东西突然咬上了苏翰的嘴唇,像是被根软刺给扎了似的,苏翰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便被欧根紧紧地贴住了。欧根的手轻轻地笼住了苏翰的面颊,出人意料的,她的手有些冰。苏翰觉得仿佛是清冽的月光洒在了自己的面上,把自己照亮了。
情意迷乱的时间总是记不大清的,不知过了多久,欧根今夜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索求才终于停了下来。两人都喘着气,时间仿佛凝滞了似的。
苏翰先开口了。
“欧根。”
“我在听,指挥官。”
“我曾经做过这样的一个梦。”
“嗯。”
“梦里的我被人从船上推到了海里头,在那个晚上什么都烧着了,无论是船也好,海也罢,什么东西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嗯。”
“我有点害怕大海。好吧,我可能根本做不到在船上看海水一眼。身为一名指挥官我知道这样很没出息……”
“欧根才不在乎指挥官怕不怕水,欧根只在乎指挥官的身体情况!平时在学校里身体就很容易突然变得很糟糕,上船后更是突然在让巴尔的背上晕倒,这怎么能让欧根放下心来?问起来又总是打着哈哈地糊弄过去……欧根只是不希望……只是不希望突然哪一天,指挥官一下子消失不见……”
说着说着,欧根的声音逐渐地颤抖起来,她的嗓子好像被急促的语句给卡住了,嘶哑地一个一个字啜泣似地挤着。苏翰从未想过那样永远从容,永远捉摸不透的欧根会在自己的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欧根的面容是看不清的,但有些温热的泪珠顺着濡湿的枕头轻触着苏翰的脸,把他也打湿了。
苏翰这才意识到欧根潜藏在内心的恐惧。舰娘的时间是无限的,苏翰无法想象自己短暂的,几十年的生命在欧根眼中的模样。几十年,在欧根眼中会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吗?她会在短暂的几个快门中,看见自己的成长,看见自己的成熟,看见自己的衰老,最后把自己给埋葬吗?
任何人对于死亡总是有种天然的恐惧,可这一时刻,苏翰才明白,这是一种不得不告别的悲哀。
或许对欧根来说,填补了她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