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己脱离孔家的影响，再也不是某人的附庸——这对她非常重要。

她爱怜地摸他的脸。

“你别瞎想。娘都说了，做事业顶好是几十年如一日，写书么，只要安安静静的在哪都能写，教书就不一样了，换一回地方就得重头再来一回，多累啊！”

厉少愚腻在她身上，解释道：

“我不想你老了以后，对来家里做客的学生抱怨。”

阿莱不解：

“什么抱怨？”

厉少愚有些为难：

“就是......师娘说的那些。”

他能有这份心，阿莱已经知足了。故很坦荡地说：

“我可没有终身工作的觉悟！要不是拿人手短，我才懒得写呢。”

说到这里，阿莱忽然问他：

“你只想到学生，难道不曾想过孩子？”

厉少愚不虞有他：

“年轻的时候想过，后来就不想了。”

阿莱只问：

“为什么？”

厉少愚平静地说：

“说不好。我总觉得，生孩子比我们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要恐怖一百八十倍。”

阿莱一愕，随即笑道：

“瞧你说的！”

厉少愚认真了，坐下来抓住她的手：

“反正我害怕医院，我不愿意看你再躺到病床上。有的病痛难以避免，至少，生育这个罪我可以选择不让你去受。”

“一辈子那么长，你就不怕寂寞吗？”

“有你还寂寞什么？”

“万一，我只是说万一，我比你先走呢？”

“呸呸呸！”

阿莱十分动容，用力一戳他的眉心，笑中带泪。

厉少愚想过，真到那一天，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请求万能的上帝眷顾，让他们健康平安，白头到老。

聊天过后，他们合力做大扫除，把家里收拾妥帖了，然后开车去镇上置办家用，顺便去一趟电力站。

美国二三十年代的作家是“迷惘的一代”，他们认为现代科技会影响艺术家的创造力，因此自巴黎朝圣归来后，普遍选择定居于城镇，山村，过与世隔绝的生活。谢尔曼是其中一个聚集区，Alain也是自甘流放的一员。

镇子不大，但大大小小一百多家农场坐落于此，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夏秋两季尤为热闹，避暑的、野炊的、采摘果子的，看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和山顶的岩桉花苞，极富诗意。

沿山路而下，完成采购以后，已近黄昏。厉少愚把车停在一家餐吧门口，进门找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上一份薯条、烤鱿鱼配节瓜、波士顿龙虾包、慢烤猪肋排和烤沙拉后，又分别点一杯草莓奶昔和苏打水。

人声鼎沸，每桌都在谈论与文学、艺术、政治有关的话题，不仅是用英语，还有法语和意语、西语等等。他们并不能完全听懂，但都听得津津有味，偶尔听到好玩的观点还会相视一笑。

当隔壁的两位老者谈到二十年代华尔街崩溃时，厉少愚用专业而严谨的观点加入了对话，渐渐地，开始主导对话。他习惯将经济和政治相联系，以此延伸话题，当话题进行到国民政府在抗战前期所做的经济改革时，餐厅里的大部分人都被吸引过来。

越来越多人加入讨论，阿莱看着他在人群中发光、发热，很窝心，很骄傲。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快速做下记录，回味不同的观点，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晚餐结束后，他们邀请厉少愚和阿莱去附近的爵士酒吧。通过聊天，才得知他们是沃顿商学院的教授，定居费城将近四十年，自三十年代起，每年夏季都会来这里度假。

男人名叫比尔，七十出头，身材高挑瘦削，深棕色卷发，眼睛绿莹莹的，格外有神。女人名叫特蕾莎，六十几岁，妆容简单，涂着口红，文雅而知性。

他们曾经有过这个难题。

特蕾莎说：

“我们结婚的第十年，还在因为工作问题分居两地。”

阿莱大为震惊，不禁问道：

“你们那时没考虑过去对方的城市生活吗？”

“会有考虑吧。”特蕾莎不太确定，“谁会愿意先做出牺牲呢？”

阿莱不安地说：

“我先生。为了不耽误我交稿，他考虑换一份工作。”

特蕾莎追问：

“你答应吗？”

听到这句话时，阿莱忽然全明白了。自心底涌出一股暖流，随着心脏的起搏，顺着体内的每一根经脉，灌注全身。

幸福浸润着她。

她的丈夫愿意为她做出牺牲。他永远是这样，说得少，做得多。

她想明白了，答道：

“不答应。”

特蕾莎一边听，一边轻轻摸她的脸，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