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估摸着时间已过子正,凰栖梧起身拿起自己挂在衣杆上的披风,一边系着胸前系带一边头也不回对谢庭兰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谢庭兰闻言身形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神情不变看着凰栖梧的背影,几欲张口,最终只是说出一句:“天寒夜冷,外头现在又下着雪,殿下大病初愈还是不劳烦了,庭兰自己回去便好。”
凰栖梧转过身,走到谢庭兰面前,替谢庭兰拢了拢披风,把松散开的束带解开重新系过,一边神情认真对谢庭兰说道:“就是因为下着雪呢,所以才要送你,路这么滑。”
她话音落下又把兜帽抬起来给谢庭兰戴好,末了上下打量一眼,才满意地牵起谢庭兰的手走出门去。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后头跟着回雪和轻云,凰栖梧撑着油纸伞,替谢庭兰挡住外面风雪,四下寂静得只有雪花飘落在伞面上的声音。
一路无话至清雅苑门前,照例在谢庭兰的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后,凰栖梧才转身离开。
夜色浓重,雪终于停了。
谢庭兰换下了白日里繁重的外衣,穿着一袭白棉内衫坐在梳妆台前。
他抬手取下束发用的白玉簪,将玉簪轻轻搁置在台面上,青丝瞬间倾泻而下披散开,他又缓缓伸出手,抚上铜镜中那张眉清目秀温润如玉的年轻面容。
半晌,谢庭兰收回手,转而拉开梳妆台下的抽屉,拿出一个莹润光滑的白瓷圆盒。
打开盖子,看着里面水粉颜色的口脂,他弯起食指探入盒中,指尖在凝固的膏体上慢慢打圈,最后抬起沾了融化膏体的食指轻轻搽在自己苍白的唇瓣上。
谢庭兰还记得很清楚,在他很小的时候,颜书琊便是这样弯腰半蹲在他面前,用沾了浅淡口脂的手指轻轻搽过他的唇瓣,然后用温暖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语气温柔满眼疼爱,像是看着易碎的稀世珍宝。
“我们庭兰还是要适当妆点一下才有生气,才是最好看的。”
彼时还是庶子的他的弟弟谢庭玉,后来不但被抬为了嫡子,享尽谢家嫡子的风光,还长成了那样清冷矜贵的一个人,从不需要这些庸俗的脂粉点缀,只需站在那里,便使得周遭景致的颜色都暗淡几分。
而他的妻主,也毫无例外因他弟弟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为之倾倒许多年。
回过神来,坐在梳妆台前人慌忙抬手去擦自己唇瓣上的口脂,似乎怕遗留下什么痕迹似的,手下力气极大,使得口脂虽然被完全擦掉了,但唇瓣间却渗出来几缕殷红的血色,抹开后更衬得他眉眼都糜丽了几分。
谢庭兰更加的慌乱起来,匆匆起身去外间倒了些茶水沾湿手帕,才终于把唇瓣上的血迹尽数擦去。
他厌恶极了自己这幅样子。
这幅与谢庭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都没有、甚至反其道而行之的样子。
从前谢青竹也总是满眼嫌恶地瞧着他,辱骂他与颜书琊是一样的浪荡货色。
起初懵懂时他还会因此难过、惶恐,后来渐渐长大懂事,次数多了便也无感了,深知这是母亲把对父亲的怨气撒在自己身上而已。
他的父亲颜书琊出身书香门第兰亭颜氏,是那样知书达理温柔而美丽的人,似乎唯一的污点就是嫁给了他的母亲。
轻云进门来就看见谢庭兰坐在桌边,双目失神看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把洗脸盆放在架子上,却听见身后的谢庭兰突然轻声发问:
“轻云,你说,殿下是否真的极不喜我,连这样都不要我留宿。”
轻云转身把手中打湿热水的帕子递给自家主子,察觉到谢庭兰语气中的消颓,笑着轻声安抚道:“公子多虑了,殿下若不喜公子,怎么会冒雪送公子回来呢。”
谢庭兰却恍若未觉,似乎是自说自话一般垂眸继续道:“也是,殿下爱慕的,原本就是庭玉。我与庭玉如同云泥之别,外貌亦无半分相似之处,殿下......”
殿下如今这些温柔或宠爱,恐怕一是出于性格使然,皇家教养,二是念在了几分庭玉的面子上,至于更多的肌肤之亲,应该是没有了。
他不禁自嘲,明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的局面,竟因为这温柔太过打动人心,而滋生出更多的欲望来。
轻云见谢庭兰久久不回神,那丁点消颓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连忙又接上几句:“而且方才回来路上殿下打伞的时候,还特意把伞偏向了公子这边,以至于自己的肩膀上落了不少雪,我和回雪姑娘在后头看的真真切切,依我看,殿下喜欢公子喜欢的打紧呢!”
谢庭兰闻言终于回神,抬头看向轻云,似乎在辨别这句话的真假。
轻云虽然讲的是实话,却被谢庭兰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眨了眨自己瞪得溜圆的眼睛,整张脸似乎闪耀着一股莫名令人信服的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