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来福

宫里是个拜高踩低的地方，其实不只是宫里，有人的地方都一样。我从前不曾小瞧过府里的婢女，如今也不会小看宫里的宫女太监。

但我入宫以来，还真没见过这般冒失的太监，冒失到不像个下人，反像个被人娇惯大的小少爷。明明是他冲撞了我，自己反而不管不顾地抱着匣子哭嚎。冬儿斥了他几句，也不见他害怕，我倒起了几分兴趣——这样的性子，背后定然有所倚仗。

我让冬儿包了银两，只当今日做个顺水人情，这个小太监背后的倚仗，我总要挖出来才是。敢在皇宫内公然倒卖，何止是大胆，更是掌握了一条连接宫内外的密线。

回了景凝居，我无意间听闻淳儿同碧水说着宫外有一户商家正准备做些生意，如今皇上也召我侍寝过几回，我带进宫的银子白放着也无用。召淳儿问了几句，这生意倒也可行，我让冬儿取了三千两——这已是我入宫的大半家底了。权当一试好了，若是不成，也不至于教我一时间无银可用。

到了七月间，天气愈发燥热。我常往太后宫里请安，一是为了表孝心，二则是为了得些凉爽。虽说皇上也到我这儿来，可美人的份例摆在那里，且我畏热，冬儿小禄他们不得多少冰炭，日子比我更难过，我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连冰都用不得，因此份例也就将将够罢了。

太后因着沈官女子的事不悦了许久，可证据确凿，太后与皇上又非亲生母子，终究隔了一层。好在太后明理，又有莲稚劝解，且我瞧着太后与沈家实在不怎么亲近，大约还是觉得被皇上损了颜面有些恼怒。

这么一来，沈官女子倒显得颇为可怜，惹得皇上不喜，太后也觉得她愚钝不堪用，如今她禁足在红绡楼，不知处境如何？

但那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日常跟随太后往奉天楼祈福。陪伴了这些日子，太后对我也算有了一点真心。不得不说，太后宫里的点心做的极好，比我平日里用的那几样精致多了，冰过的西瓜吃起来极为爽口，甘甜多汁。

太后嘴角有一丝笑意，“瞧你吃的欢心，惹得哀家也想用些，只是哀家如今有了年纪，用不得冰。婉如你虽年轻，也要注意身子，夏日虽热，也不可多用冰，略尝一点子也就罢了。”

我笑着应是，便听见莲稚通传，“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请。”太后的笑意淡了些，我扶了太后起身，只当自己没有发觉。

皇上瞧见我时面色丝毫未变，“江美人也在母后这里。”

“嫔妾见过皇上。”他抬手叫我起身，自然地坐在太后身边，“天气热了，母后这里的冰可够使？朕问了太医，母后虽说不宜直接用冰，放在窗下随风带着凉意进来，倒也无妨。”

太后听这话说的贴心，心内熨帖，说话间也带出喜意:“皇帝忙于朝政，还操心哀家这里的小事，实在是辛苦了！”

“儿子关心母后乃是天经地义，何来辛苦？”皇上见宫女送上茶水，亲自接过奉给太后，“母后心里难过，朕也知道，只是阿若此次实在是太过大胆，证据确凿，为后宫安稳计，不得不处置了她。”

“哀家明白，”太后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在小几上，“她做了错事，自该受罚。”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皇后亦有疏漏之处，朕想着还是该请母后坐镇才是，皇后年轻，有您指点也好。”

太后揉了揉眉心，“哀家年纪大了，不想再插手后宫之事。皇后一人打理后宫，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选个嫔妃助她协理六宫便是。”

皇上瞧了我一眼，“江美人出身名门，母后以为如何？”

“江美人才入宫，哪里担得起？况且她年纪小，连皇后都少不得出错，何况是她？”

“太后娘娘所言极是。”我亦出言推辞，“嫔妾在家中不曾学过这些，但也见母亲管理家事颇为辛劳，皇上若真的体贴皇后娘娘，很该选别的娘娘才能为皇后分忧。嫔妾如今还是该伺候好皇上和太后娘娘才是正经。”

“那便韶贵妃罢。”皇上并未思索，只怕早已定好了韶贵妃，“只是江美人这样贴心，朕也该给江美人些赏赐才对。”

太后清咳一声，“好了，时候不早了，江美人送皇上出去罢，哀家也累了。”

皇上要处理朝政，自然不会同我多留，与我在太液池赏了一会儿荷花，只是说了今晚要我去圣宸宫，又让赵公公送了些赏赐。

看来皇上还是对沈官女子之事心怀疑虑啊，否则何必要韶贵妃协理六宫？

我瞧着冬儿，“你觉得今日如何？”

“奴婢不觉得如何，皇上是天子，做事自有决断，岂是奴婢可以置喙的？”

“是啊。”皇上心里早有决断，来请示太后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太后也清楚，所以只说不愿插手。

我这两月来圣宸宫的次数也算不少了，侍寝几回下来，自认对皇上所喜也有几分了解。他喜欢柔顺懂事或纯稚且无心机的女子，可若是全无主见，他会觉得无趣；若是过分聪慧，那他又心生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