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乡

梅乡的人们，早已经忙碌开了，有的爬在树枝上，有的站在搭着的高高的木梯上，晶莹紫黑的杨梅一个个从他们的手里摘下，放入身旁的竹篮、背后的篓筐里。几经周折汇拢在数个大箩筐里，上面盖着嫩嫩的绿草和树叶，一排排整齐地放在干燥的地面上，一年的希望和收获都在这里呵。

时而，山雀、布谷鸟、画眉鸟从山岭上空飞过，清脆的啼鸣声在山间回响。山下，炊烟袅袅升起，杨健家天蓝色的别墅横亘在村子中间，格外耀眼夺目。远处，一排数里长的浓密的树林，一直淹没在远山中，护卫着杭甬铁路线，火车呼啸着从东向西穿过，徐曼莉心里想起了她的朋友们，此刻，大概到河姆渡遗址了吧。平坦、广阔的马路从火车道的硖口穿过，笔直地伸展到村头，过了桥向东，便是村庄；向西，是一所小学校，一道白墙黑瓦，依山傍河蜿蜒、弯曲地把学校围了起来，两幢二层楼房从原来的旧址上刚刚新建起来，一口经年依旧的老井，爬满了绿绿的青苔，一排老式平房，后墙上缠满了青藤，庭园中有两棵经历了百年风雨的老樟树，旁边几簇高高的月季紧挨着墙边，朝向湿润的老井，红的，白的，黄的，粉的花儿艳放……

看着，看着，徐曼莉的眼睛模糊了，两行热泪汩汩地顺着脸颊流下，“噗哧、噗哧”地落在巨石上。啊！生我养我的故乡，您的女儿，今天终于回到了您的身边。

徐曼莉盘坐着，喑呜、伤心了片刻。重新戴上宽大的变色镜，捧起脚边的艳丽的杜鹃花，翻下巨石坡，沿着向东蜿蜒的小路走去。穿过高高低低的杨梅树，树下遍地都是熟透发烂了的，或被昨夜今晨的冷风凄雨吹打落的杨梅，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一场不幸的遭遇。走进一片不大的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榛树密林，随手摘落一片手巴掌大的椭圆状的光亮的绿叶子，盖在脸上，轻轻地、亲密地与面颊磨蹭着，用嘴唇吸嘬着。

过了林子，她看见了杨健曾经给她指过的空旷的坡地，渐渐地加快了步伐。那坡地上新栽了十几棵小杨梅树，结着个儿细小、色泽樱红的杨梅，果子稀稀疏疏少得可怜。一位老妇人佝偻着身子背挎着一个破篓吃力地摘着杨梅，皱纹爬满了她的额头和手背。徐曼莉伸手攀下树枝，让老人能够轻松一点摘得到手。有人帮衬，老人眯着眼睛和善地笑着。

徐曼莉问道：“阿婆，小树上的杨梅不好吃，您摘它做什么？”

阿婆叹口气说：“唉，人老了，上不动山了。”

徐曼莉左只手抓住树枝，腾出右手帮她摘杨梅，随口问道：“呓？这儿从前是何老师的墓地，现在怎么不见她的坟了。”

老人一边不停地摘，一边问道：“你是她的学生吧？”

徐曼莉随口应了声。 老人说道：“十多年了，她家里的人没听说来过，倒是她的学生年年清明、杨梅季节里都来看看她。”

徐曼莉心里一酸，眼泪止不住突眶而出，她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现在何老师的坟墓到哪里去了，我要去看看她。”她的喉咙哽咽着，看见这根枝上的杨梅摘完了，就放开了树枝。

徐曼莉帮老人解下背篓，老人敲打腰背说道：“我们的小青村长人好，把她的坟迁移到公墓里，昨天也有一帮从前的学生来问过。唉，何老师人真的挺好的，死得罪过，好人总有好报的。”

“谢谢你，阿婆。”

“也谢谢你，好姑娘。”老人拉着她的手说。

太阳已经热辣辣的了。一辆白色宝马小汽车依着山道驶进公墓，停在广场上。

徐曼丽从车里出来，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西装的领子和胸襟上，用金丝和黑线绣着漂亮的牡丹，脚蹬白色高跟鞋，一副宽大的变色镜，遮住了上半个白皙标致的脸蛋，里面是件黑色紧身汗衫，圆圆的领子开得极低，露出了隐约的乳沟。她在保安和游客的众目睽睽下，走到一家卖葬品的小店，一位小伙子向她推荐了不少物品，徐曼莉一颌首说道：“每样来一件。”

小伙子一边介绍自己，一边把供品装入一个大纸板箱里。徐曼莉付了钱，小伙子抱着箱子问道：“去哪座墓？”

“何莉莉老师。”

小伙子喋喋不休地说道：“喔！昨天有一大帮人来过了，她的学生中据说出了明星和节目主持人，还出了中国女排的队员。何老师如今桃李满天下，你们做学生的会记得自己的老师，老大远的来看她，真是好样的！”他捧着箱、侧着头，走在徐曼莉的前面引路，经过了一段花岗岩石路，熟练地把供品贡在一座普通的墓前。他转身回来了，还给踌躇蹒跚的徐曼莉指了指位置。

徐曼莉到了坟前，看清了碑文和那张在脑海里梦回萦绕的被岁月无情的洗却了铅华的老照片，再也支持不住自己，扑通一声跪在墓前，失声哭道：“妈，我……来了。”她“呜呜”地大哭，感情的闸门一但打开，滚滚的泪水喷涌而出，十几年一刻不停的相思，十几年所走过的曲折人生，遭遇的不幸和苦难，此时此刻，都化作泪水，海啸般地喷发出来了。山仿佛为之呜咽，树好似为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