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瞿前和夏荷

本来，生活很平静。

瞿前和夏荷，夏荷和瞿前，尽管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两个人本来毫无瓜葛，就像是两条平行的小河，分别静静地流淌，永远也不会交汇。

认识夏荷那年，瞿前已经在北京漂了5年。

瞿前出生于山东沿海的一个小渔村，从小母亲就去世了，父亲砸锅卖铁供他念完高中，奇迹般地考上了美院。上大学的时候，瞿前基本上靠想尽办法打零工、做兼职赚钱赚学费，一直凑合到毕业。

瞿前在北京东边跟河北省一墙之隔的宋庄，有个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和村民租了个带小院子的平房。房子很破烂，院子很小，但有一棵石榴树。瞿前每天蓬头垢面在院子里叮叮当当，敲击石头或者把一些美术材料跟水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好，捏吧捏吧做他的雕塑。村里人很尊重瞿前，说他是手艺人。瞿前的工作，就是每天和泥巴捏泥人或者用石头雕刻各种玩意儿。

村里人分不清做雕塑跟石匠有啥区别。说村外刻墓碑的，应该跟他算是同行。瞿前哭笑不得，反复强调搞艺术和刻墓碑是两码事。

瞿前一头卷曲的长发，站在阳光底下，发根沾了好多灰尘，脸上、身上还有干活儿穿的衣服上，布满各种颜色的颜料和油渍。瞿前美院雕塑系毕业，画了很多年油画，又在宋庄混了3年。成不了艺术家，至少算是一个做雕塑的落魄艺术家吧。

瞿前喜欢这个院子，尽管破败，但是和自己的形象气质高度契合。

穷困潦倒的艺术家，在破败的院子里做雕塑，别有一番滋味。房子墙根上的石头长满黑绿色的苔藓，院墙的砖头因为潮湿和盐碱，很多都烂掉，院墙龇牙咧嘴东倒西歪，随时有坍倒的可能。只有院子里的这棵石榴树，算是小院里最具精神气质的存在，树身挺拔，昂首挺胸一直保持着茁壮成长的姿态。瞿前喜欢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叮叮当当敲打石头或者鼓捣那些别人看不懂的玩意儿。院子的破败和这座城市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瞿前不喜欢热闹的城市，觉得自己和这个城市，存在着很大的隔阂。在这个破败的院子里进行创作，作品才会更有味道，更有气质，散发出迷人的与现代文明碰撞出来的割裂感，那是一种绝不低头绝不妥协的颓废气息。

瞿前是一个有梦想的人。纯粹的艺术家，绝不会向世俗妥协。

那么，问题来了，艺术家也得吃饭啊。面对吃饭问题，不低头还是不行。

瞿前弄出来的作品，或者说瞿前的艺术创作，始终没人买单。所以，坐在颓废的院子里，瞿前更加懒散和颓废。

之后，瞿前也开始为身边的艺术家朋友们打零工。所谓打零工，其实就是那些有点儿名气的，或者把自己经营得比较好的人，找他来做点儿半成品，跟瞿前说好意图，瞿前把这个作品干到90%，人家拉回去再搞几下，彻彻底底变成自己的作品。或者画张草图，干脆丢给瞿前，让他随便搞，想咋弄就咋弄，越前卫离谱越张牙舞爪越好。过个十天半个月，或者三两个月，等瞿前做好了，人家以自己的名义卖个好价钱，或者参加各种艺术展，当然参加艺术展还是为了卖出好的价钱。这些工作，就像工厂里的代工或者叫OEM。

总之，这是艺术。

艺术最重要的是原创思维。人家艺术家提供了原创思维，剩下的你干的活儿，无非就是个加工环节。自己的原创艺术作品，没人要，卖不掉，给别人打打零工，这是瞿前获取收入的唯一途径。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而且按照职业操守这个事情不能摆到桌面上来。

瞿前是个有想法的人。尽管给别人代工，绝不匠气，虽然没法署名，还是要当成自己作品一样认真创作。

但是，这个事情，不能说。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

艺术创作，更需要这样的高度契合和心照不宣。这是艺术，不是交易。不能庸俗地用金钱来衡量。不管怎么样，艺术品被人关注，总是一件好事。署名是谁，也变得不重要，不是一个重要的事情。

这样想，心态就平和多了。有时候甚至想，其实跟村口的石匠，本来就是同行。给人代工，收入至少是石匠的20倍，甚至更多。本质上，干的是一样的工作，因为和艺术沾了个边儿，变得值钱了，还有啥不平衡的呢。

瞿前这么干，慢慢干出了名气，当然不是自己的作品出了名，是给人家加工代工在圈子里搞出了好口碑，找他干活儿的人越来越多。瞿前做过的很多作品的照片，刊登在时尚杂志上，或者在各种各样的美术展上，吸引无数眼球。

心态平和了下来之后，一切无所谓了。干的活儿，也越来越稀奇古怪。

艺术家，本来就是一种稀奇古怪的存在。

来找瞿前干活儿的人，都喜欢晚上来找他，丢给他一张照片或者一个草图。

这个，能做吗？

能做。

瞿前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两个原则，一个是你有图片，把要的东西给我说清楚，二是瞿前报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