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二人相伴而归,只见卫述缙面前桌上摆着一坛酒,人靠椅背,一手搭在桌前茶碗上,侧首同身边茶棚伙计耳语,见陈、吴行至桌前,抬眼望他二人,摆头示意道:“坐。”那伙计得了吩咐,便抱坛而去。
陈澜见状,便招呼旁桌褚学泉前来同坐,四人各占方案一边。不多会,伙计新涮了四个像样的碗,在四人面前一一摆好,又切了两大盘牛肉,送上一碟梅豆,一碟查梨条,一盘瓜子。
吴敬伦笑道:“晚上到地方,有的是人请吃酒,现下吃什么酒?”卫述缙道:“晚上是州县里人请咱们,这会儿是我请各位大人,如何能一样?”
吴敬伦笑了笑,抓了把瓜子到跟前,道:“这僻地方,又没个好酒店,哪里有像样的酒吃。”陈澜也抓了把瓜子来磕,卫述缙道:“我从家里拿的,算不上好酒,前几年在江西时人送的麻姑酒,里头药味重,清脑提神,这几日有的是人请吃酒,不差这顿,权当路上解个乏罢。”
陈澜对吴、褚二人道:“卫大人可宝贝这酒,从前给人看一眼都不许,今儿我是沾了您二位的光,不然还不知他要藏到何时。”
卫述缙道:“说的可怜见儿的,给你看上一眼,回头味儿败了,还要埋怨我舍不得请你吃好酒,我又找谁说理去呢?”
陈澜笑道:“您也就欺负我没见过世面,今儿二位大人都在这儿,替我瞧瞧卫大人这酒到底是甚么琼浆玉露,畏寒畏暑,看一眼味儿就败了。”
褚学泉道:“卫大人一番好意,本不该推辞,只是褚某平日里教导部下,要事在身最忌饮酒,如今几位大人的安危全系褚某一身,底下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褚某此时饮酒,往后还怎么说人呢?”
卫述缙笑道:“这酒不醉人,浅酌一碗也无妨,你这么说,我再央你倒成了恶人。”伙计此时递上热好的酒,卫述缙接过,却并不斟酒,只见他叹道:“只是如今你不吃,教陈大人如何吃,陈大人不吃,我又如何吃,我不吃,吴大人又如何吃,咱们都不吃,酒岂不是白备了?下回恐就没有酒吃了。”
此话一出,三人眼色各异,陈澜思及前日酒宴,亦知卫此举指桑骂槐,加之方才吴大人所告之事,便不能不有所表示,两手拍了拍瓜子屑,起身笑道:“是陈某不懂事了,按资历,该我给各位大人斟酒才是,倒先坐着等卫大人伺候了,实在是不该。”
说罢,陈澜从卫述缙手中接过酒壶,褚学泉立刻跟着站了起来,陈澜一手轻按褚肩,道:“褚大人行伍出身,论年纪长陈某几岁,论资历也早陈某几年,如何累的着你?”褚学泉方坐了回去,三人皆望向陈澜,陈澜并不先给吴、卫二人斟酒,反先给自己斟了半碗。
陈澜又给卫述缙斟了满满一碗,道:“这酒是卫大人在江西时同僚所赠,陈某也是那时同卫大人相识,一眨眼竟有六七年了,陈某那时虽吃过当地麻姑酒,却一直馋卫大人的酒,总巴望着哪天能吃上,只是别说像今日陪喝半碗酒,便是斟酒的资格也没有。”
说罢,陈澜向吴敬伦恭敬道:“吴大人,陈某给您斟酒。”便给吴斟满一碗酒,回到座位,站着道:“如今路已走到这儿了,陈某便表个心意,莫说其他,只说南燕这一路,陈某只喝卫大人这碗酒。”话刚说完,便一仰而尽,才坐下。
吴敬伦半眯着眼,盯着卫述缙,显然在等他说话,卫述缙端起碗,吴、陈、褚三人原以为他要喝酒,谁料他将半碗酒又倒进陈澜碗中,道:“鹤叔这么说,我倒连同诸位喝半碗的资格也无,吴大人资历老,几十年不容易,鹤叔年纪轻,在任上也有十年,你二人皆正经科甲出身,褚大人实打实的军功在手,至于我么……”
卫述缙笑了笑,道:“便不足论了。”说罢,看向陈澜道:“鹤叔,吴大人位高,合该吃一碗,可你这一路担子重,不该只吃半碗。”
吴敬伦此时笑了,捋须对褚学泉道:“如今咱们只从京城出来,你就不喝,回头返京时候,只怕空碗都没得端了。眼下陈大人担子重,可褚大人也不是吃闲饭的,我和卫大人嘴上不说,心里明白,这一路离了谁都不行,褚大人就算不为自个儿,为了皇上、为了这趟公差,难道还不肯吃这碗酒吗?”
话已至此,褚学泉如何还能推辞,起身斟了满满一碗酒,又替卫述缙斟满,四人饮酒毕,方才各自回车,继续赶路。
暮至顺陵驿,当地驿丞、知县、豪绅皆备酒食,众人席散,道了安置,各自进房,宋妈将收来的礼都安排妥当,才点上灯来,陈澜伏案查阅该驿文书,宋妈拿了针线陪他,笑道:“咱们才来几天,连我这个老婆子都有人认得了、巴结了,那些个东西,从前想也不敢想,城里用钱真跟淌水似的,怪不道都说京城是个好地方呢。”
陈澜亦笑了一声,头也未抬,道:“这些都是面子上的,还有那不在面子上的呢,咱们把家底掏空了也应付不来,要我说,还是地方上好。”
宋妈道:“知道你怕露脸,让人惦记上,抖出姑娘家身份来,可倒也不用长旁人志气灭咱们威风。你才读了几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