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梧桐昨夜西风急
从后殿侧门处传来衣裙的窸窣声,一名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疾步朝父子二人走来。
妇人匆匆向魔尊行过礼,扭头一面向昔霂,眼睛便润湿了,伸手爱怜地抚过他的脸,颤声说:“跟尊上认错了吗,为娘是太纵着你了,哪一日你若是真惹出了大麻烦,为娘也未必能护得住你了。”说着用帕子掩住嘴默默抽泣。
“你这是教训儿子,还是在向我诉苦,他们几个还在前面,你且忍耐,你总不愿霂儿让别人看了笑话吧。”魔尊无奈地拍拍妇人的肩膀,走开了。
“母妃,父尊并没有难为我,你先回去吧,我晚些再来看你。”昔霂柔声劝慰着,欲将妇人送出去。
“可我听说尊上对你用了那个杀什么阵,阿娘吓都吓死了。”妇人一只手抚着胸口,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昔霂的手臂。
“母妃是听谁胡乱传的话,没有的事。”
偏殿与后殿隔着几重锦幔,萸姜一人坐在偏殿的茶桌旁饮着茶,她虽不得见昔霂的身影,却能清楚地听到他与妇人的对话。妇人的声音中充满了对儿子的担心与关切,昔霂的阿娘一定是个温婉和气的女子,长得也一定娴雅大气,端庄丰丽。
萸姜记忆深处的一道门悄然破开了一条缝隙,那阔大冰冷的宫殿里曾有一个女人,拖着长长的裙裾在前面奔走着,她走得很快,她没有回头。
“阿娘——”
她没有停下,她奔跑着穿过长廊,身影溶入令人目眩的晕光,消失了,再也看不见了……
“阿娘,我不想去昆仑,我不想和阿娘分开,我不想去学本事。”
“傻孩子,你父尊不会答应的,你父尊若是真生气了,阿娘也未必护得住你。”
……
萸姜跳起身,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她顾不得多想,撩开重重锦幔循声而去。当她撩开最后一道锦幔奔出去时,昔霂已将妇人送出去了。她想张口呼喊,却发不出声音,一腔子热望堵在了心口。
天下的阿娘说出的话……都是……一样的吧。
她究竟在痴望什么?
她早已将幼时的记忆封存,父尊战死,阿娘离去,都是很遥远的事了,她甚至分不清这两件事中哪一件是先发生的,有什么分别吗,她只知道她被遗弃在阔大冰冷的宫殿里,一个人摸索着走过了漫长的光阴。
“萸姜——”
昔霂不知何时已立在她身旁,轻声唤她。她回过神来,眼底却仍是凄凉。
“你怎么了,我只是送母妃出去了,我不会丢下你的。”昔霂看到她如此失神,心中竟升起些许慰藉,他觉得她仍是在意他的,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生死能隔绝司马瑃和兰宣仪,可现在他是昔霂,他有绵长的生命去追寻他的萸姜。
魔尊没有再露面,由着昔霂引着萸姜离开了咸恩宫。
鲲达得知这是父尊的态度,不敢多言,芜衡可是不肯了,闹了起来,说她费了这么大周折用“灵眼石”探了这女人的真容,她的昔霂哥哥居然还是与这女人一道离开了,那她成了什么,她简直就成了个笑话。鲲达好笑的看着又叫又跳的芜衡,耸耸肩膀走开了,幸好这小丫头缠磨的人不是自己。
青绿山水中的隽园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于渐凉的秋风中清冷着,飘浮在空气中的一抹幽幽的甜香在诉说着“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的桂花已悄然开放。
园子仍是那个园子,再次回到此处的人却变了。
回到隽园后,沅湘一直有些避着师父,服侍师父一日三餐之外,从不与师父同处一室。萸姜知他应是朦胧知道了她的身份,虽说她仍是个男人模样,可她毕竟又不是个男人,他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罢了。
“沅湘,烧热水了吗,为师想泡脚。”萸姜趁着沅湘收拾碗筷,装作漫不经心地与他搭话。
沅湘背着身对着她,“唔”了一声就出去了。
等了半晌,沅湘端着铜盆进来了,放下热水,转身便要走。
“你过来,陪为师说会儿话。”
沅湘又回转来,默默站在师父面前。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萸姜明知故问。
“我……我看到灵眼石上的……师父了。他们唤师父萸姜。”
“那又怎样,师父还是师父,我看沅湘倒不像是沅湘了。”
“可师父是女人,沅湘是男人,沅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沅湘窘极了,脸上一片潮红。
“沅湘是嫌弃为师是个女人吗,女人便作不得你的师父吗?”
沅湘急得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与师父朝夕相处七年,我们日日都在一处,我还与师父……”他本想说还与师父同榻而眠过,可他实在说不出口。“可师父一下子变成了女人,也不是……不是师父变成了女人,师父本来就是女人,是我太笨,我修为太浅,我认不出,一下子突然得知师父是女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