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朔城

朔城是一座稍显破败的小城，城墙都缺了一角。沈提华和江融抵达时，夕阳正从城墙的缺口处缓缓落下。

“这里是我大哥的故乡。”江融边走边说，“我从小无父无母，四处流浪。九岁那年我到了朔城，好几天没吃饭了，饿晕在路边。是我大哥给了我半块黑面窝头，才救了我一命。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住在我大哥家里。我大哥在打铁铺做工，我就去帮忙。后来仗打得越来越多，我大哥就被强征了兵。他走的时候说，仗不会打太久了，我们很快就能团聚。”

“后来没过多久，天下果然就太平了，可我却没等到他回来。”

“他死的时候才十八岁，还没见过自己刚出生的女儿。”

“他还有个女儿？”沈提华问道。

“嗯，他走的时候我大嫂已经有了身孕，后来生了个女儿。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天已经黑下来了，沈提华看不清江融脸上的神色，只隐约看见他的眼中有微光一闪而过。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说：“我们明天打听看看，说不定她们母女还住在这里。”

路旁的客栈已经开始吆喝着招揽生意了：“客人们进来歇脚住店——当心夜晚匪盗出没！”

看来这片地界依然不甚太平。

客栈里住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他们就出发去找徐知勇的墓。沈提华特意在早市上买了些糕点果饼和香烛，准备在墓前上供时用。

“当时战场上的死人堆得像山，我找了三天才找到我大哥的尸首。那时候我翻死人翻得都麻木了，手上的血腥气好几天才洗干净。我本来最爱吃肉，从战场回来以后，我一整年都没碰过荤腥。”江融自嘲地笑笑，“有一次饿极了做梦梦见吃肘子，吃到一半发现自己抱着一只人手在啃，醒了我还吐了一场。”

沈提华没有见过战场，小时候的她被保护在后方，只在书本里读到过尸横遍野血流漂杵。莫先生说，这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回了一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把莫先生听得一怔。

徐知勇被葬在城郊的一片荒地里，他们走了一上午才到。荒地上稀稀落落长着几根铁线似的枯树，像招魂的幡插在一座座坟包之间。江融说，这些坟包里几乎都是死于战争的穷人。

他们很快找到了徐知勇的墓，墓前插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书“先夫徐知勇之墓”，木牌前跪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个年轻妇人，穿着一身看不清颜色的旧衣裳，正在往火盆里扔纸钱。小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细瘦的身子像麦秆一样。

“大嫂！小椿儿！”江融小跑过去，欢喜地叫道。

年轻妇人看到江融跑过来，一脸惊讶地站起身，把女孩护到身后。

“你是谁？”

“大嫂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江融，小江啊！”

年轻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才终于认出了自己丈夫的结义兄弟：“天啊，小江，你怎么回来了？他们都说你……”

不用说完也知道，别人一定是传江融死在外面了。

江融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去找公主府报仇，被抓起来关了三年，现在又被放出来了。

“老天保佑。”徐大嫂高兴得泛起泪花，“莫怪大嫂没认出你，你以前长得又黑又瘦，跟个猴崽子似的，怎么现在出落得这么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