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屋中是怎样的光景。
竖立的牌位几乎摆了满墙,在烛光摇晃下看不清字迹。最高处的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已经轻微有些褪色。
这里供奉着渡影阁历任阁主及伴侣的牌位。
阁主之位并不倚靠血脉延续,历任阁主乃至阁中成员中也少有诞育子女的,而灵位所书也与寻常人家的不大相同,少见“先考”、“先妣”的称呼。
“最初,渡影阁的组建者是一群聚在一起的侠士,自发帮助一些走投无路的人,走遍江湖行侠仗义。世间总有些正义得不到声张,他们不得不采取那样极端的手段,以实现众人口中的公平。”
泊影的声音在宗祠里回响,平缓而令人心安。
“那时候苍平很乱,他们也就在苍平待久了些,时间长了便有了渡影阁。渐渐的知晓渡影阁名号的人越来越多,找上门来的人络绎不绝,但往往是因为某一次口角、一次争执,便有人想要花钱买命。
“暗杀之事本就算不上光彩,可以是为民除害,也可能是滥杀无辜,更不用说这样将性命视为掌中之物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
泊影将桌角最后一盏灯点燃,抬头向最上端看去。
那是渡影阁的创立者,第一任阁主溯影的牌位。
“于是当时的阁主做出了决定,往后只接手两种人的委托任务——正义亟待伸张的,或是极其有钱的。许多事情上正义与否其实难以判断,而高额报酬又挡住了大部分委托人。
“当时在做这件事的并非只有渡影阁,更不用说许多委托人的要求与道德相悖,而对那些身怀武艺的人来说又是举手之劳。委托人越来越少,渡影阁也就渐渐隐到暗处,多年之后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所谓委托,总归不过是杀人越货拿钱办事。知晓渡影阁存在的人不多,而其中能够付得起高额委托金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故而每年接到的委托数量也有限。”
泊影自侧面案几捧起三根香点燃,沉默着躬身拜了拜,然后小心翼翼插进面前的香炉。
青烟冉冉飘升,香炉正对着的牌位并肩而立,属于阁主囚影与阁主夫人寻风。再向上看去,目光所及历任阁主的名字里都带着“影”字。
泊影后退两步回到赵云奕身边,抬眼时注意到了赵云奕的目光。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轻声道:“对大多数人来说,进入渡影阁几乎都是在生活所迫之下不得不做出的选择,以新的名字迎接新生。而历代阁主继任之日更名为‘影’,意味着肩负渡影阁的兴衰。”
想起方才席间催雪对她的称呼,赵云奕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预感,试探着问道:“在继任阁主之前,你的名字是……”
“窈窈。”
泊影的声音从耳边幽幽飘来,赵云奕心跳忽地迟了半拍,好似被人猛地挠了一下,不痛,却留下一股长久的异样之感。
他眼睫颤了颤,声音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波动:“所以当时在北境,你说你叫窈窈。”
“没有骗你,”泊影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那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
正当二皇子怔忪时,她又迅速收起了一瞬间的忸怩,接着说下去,不给赵云奕留下任何深思的时间。
“后来要更名的时候,‘泊’这个字是我自己选的。我原本希望能够带着渡影阁停一停,但等我真的坐在阁主的位置上,却发现一切和我曾经想象的都不一样。
“我接手了渡影阁,执行过更多任务,走过许多地方。等到见多了权钱争端,见过了浮尸饿殍,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是只知手中刀枪,而不知世人苦的。哪怕我身边的人都是从那样的环境中脱身。”
泊影缓步走到窗边,透过薄薄的窗纸努力看向窗外,也只依稀见得积雪落在灌木之上,勾勒出黑蒙蒙的轮廓。
“我也曾想过要不要做出改变,让渡影阁不止是一个杀手组织,就像第一任阁主的初衷,替人声张正义。但我很快发现,做不到。有些事情就是分不出如何才是公平,哪怕想要用手中刀剑解决都不知该向何方出剑。
“我曾以为的非黑即白的世界,踏入其中却根本无法做出判断,就好像一本写满真理的书页,翻开来却满是立场上的冲突,但也分辨不出究竟谁对谁错。好像都没有错,又好像谁也不曾做对什么。”
“兴许前人也是因着这一点,才选择百年来始终保持中立,成为一柄不偏不倚的刀。”
说到这里,泊影忽然顿住,随即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搀着一道轻微的叹息。
“话是这样说,但又有多少人能够不去记恨杀人的刀?除非这把刀实力足够强悍,让任何人都动它不得。至于是为民除害或是助纣为虐,便又由人分说了。
“我知道,你们赵氏是整个南魏最为强横的势力,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渡影阁远离皇权斗争,方可维持眼下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