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篇 其一
通往弋居的官道上,两匹马一前一后缓辔而行。走在前面的是一位约么十六七岁、白肤黑睛的混血少年,跟在后面的是一位高鼻深目的中年鲜卑男子。
那少年勒着马缰,微仰着上身,吟唱道:“一夜东风满眼春,杏红梅白杨柳新。少年心事逐天远,山头撷取蒲公英。”回头问道:“阿叔,我这首诗就是刚才在大青山赏景所作,你觉得如何?”
那被叫阿叔的男子在马上微一欠身,说道:“阿叔原不想多嘴。小郎既然要问,阿叔就实话实说。你们汉人就喜欢些没用的东西,就包括这乐曲歌赋,都软绵绵地让人打不起精神头。哪像我们草原儿女,个个都是天上的雄鹰,地上的熊罴,即使唱歌也都是惊天动地的,断断没有这么毫无血气的歌赋。所以你们汉人虽然众多,却被我们草原健儿杀得七零八落。你滕家的铁砂掌功夫称霸一方,连阿叔都是钦佩的,你却不好好修炼,成天沉迷于诗词歌赋这些无用之物。你阿爷无奈,觉得我粗通音律,可能合你脾性,才安排我跟你飞鹰走狗,希望能够影响你,让你慢慢专心武学。没成想你成天就是到处赏景,写些没用的文字,实在是浪费了大好时光!”
那少年知道阿叔的脾气,也不着恼,嘻嘻一笑,说道:“汉人的学问,听说连皇上都佩服呢,前太子就是因为反对汉化被废的。”那鲜卑男子不以为然,说道:“皇帝好好的鲜卑男儿不做,非得把自己改名叫什么元宏,还要学习汉人那些虚伪腌臜的礼仪,昏庸糊涂,天下人都当作笑话······”。
原来,这时候正是孝文帝重用汉人李冲大刀阔斧地进行汉化改革的时期。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接连下诏,改汉姓,着汉装,通汉婚,行汉仪,推行汉人的门阀制度,朝野为此纷扰不休。太子元恂发动政变反对变法,失败后被废去太子之位,一年后又被处死。这鲜卑男子显然是不赞成皇帝的汉化改革的。
少年虽小,却也知道那阿叔的话不妥,赶忙抢话说道:“阿叔,既然你把鲜卑乐曲说得如此美妙,何不唱上一曲让孩儿领受一番。”那阿叔也不推辞,在马背上正了正身子,放开喉咙高唱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歌声苍凉悠远,如同箫管齐鸣。那小郎君忍不住鼓掌叫好,说道:“果然有雄鹰翱翔之意,不愧是草原英雄。阿叔再来一曲!”阿叔唱得兴起,也不说话,再唱道:“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夺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歌声慷慨悲壮,有如百鼓同擂。小郎君只感觉那歌声一浪接一浪,正在追逐群山而去,忍不住抬头望去。这一望,霎时不由呆住了。
只见路左的斜坡上,一位少女身着绿色高腰襦裙,头上戴着凤头金步摇,眉目如画,正嘟着绯红的小嘴,一口吹向握在白皙的右手上的一株蒲公英。那蒲公英变成了一颗又一颗的小星星,四散开来,向山谷中袅袅飞去。
少年跳下马来,几步跑上斜坡,对少女道:“你吹得真好看,就像天女散花一般。”
那少女微微一笑,便如百花盛开,说道:“你是谁家儿郎?瞧你骑着这马,一定是哪家豪门子弟。”少年看呆了,半天才回答道:“我叫滕阿汉。”少女说道:“你是飞石堡滕堡主的小郎吧。跟着你的那位,想来就是你阿爷的鲜卑兄弟,副堡主莫那娄狃乌,现在叫滕狃乌,随了你们的汉姓。”少年欢喜起来,说:“你怎么知道的?那你叫什么名字?”少女笑起来:“你和与你同行的阿叔都骑着马,显见家世非凡,口音又是本地人,姓滕,不是飞石堡滕家还有谁!那中年人显然不是你的仆役,又是个鲜卑人,自然非莫那娄狃乌莫属了。”
滕阿汉看着笑颜少女,心旌摇荡,随口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小郎?”少女笑道:“你滕家喜欢汉学、擅长诗词歌赋的人,自然非你滕小郎莫属。我阿爷经常给我讲堡里的事情。”滕阿汉听她赞扬自己,很是开心,说道:“你还没说你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呢。”少女道:“我是黄家的,我叫黄若水。”滕阿汉笑道:“真是人如其名。你阿爷是叫黄松吧?是咱们弋居有名的猎户。你去我家玩儿吧,我把我阿干介绍给你。我阿爷说我阿干是练武天才。”阿干是鲜卑话兄长的意思。滕阿汉等大魏汉人长期生活在北方,一些语言早已经鲜卑化了。
黄若水好奇地问道:“就是你家大郎滕阿罗吗?听说他干了好多坏事呢,我可不想见他。而且,我在这里等人,也不能走。”滕阿汉也不以为忤,笑道:“你在等谁啊,是等你的情郎么?”黄若水粲然一笑,骄傲地说道:“是的。他就在那边山谷里,给我采蒲公英呢。明天就是寒食了,我喜欢吃凉拌的蒲公英苗。”
滕阿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斜坡右侧不远的山谷果然有个人影在那里寻寻觅觅,就一边看一边问道:“像你这么漂亮,一定有很多情郎吧?”少女嫣然一笑,说道:“我们汉人跟国人可不一样。我阿爷说,我们汉人以前都是像鸳鸯一样忠诚于爱情的,不像鲜卑国人没出嫁的时候情郎越多越好。你阿爷没给你讲过吗?况且我就爱槐头莫斤一个,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