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群债
这两日正是清账的时候,林家布号底下的各庄各行,掌柜拿上一整年的账册过来,交给东家相看。
往年都是林城平亲力亲为,人一进了淮安府,便请了这些掌柜的来。看完账就给红封年礼打发他们回去。
今年倒是稀奇,在布号等了两日,竟都没等来人,饶是定力再好,也不由得发问,东家出了何事。
得知今年这账由二小姐来看,先是大惊又是不敢置信,再就是摇头叹息,暗自想东家莫不是年老昏庸了不成。
一时都各说各话,慷慨愤然或像孙经纪那样只默默坐那,不曾置一词。
但都想见见那二小姐是何通天的模样,能哄得员外让她一介裙钗如此胡闹。
是以林月回迈步进门时,那些还在说事的掌柜齐刷刷转过了头。余光偷摸打量了一番,在张掌柜引见下,才稀稀拉拉站起来给她行礼。那声音就跟饿了三日没吃饱饭一般。
她也回了个礼,却并没有说要招见他们的意思。而是在这么多个人头中逡巡,才对着角落里道:“各位掌柜先歇会儿,李账房跟我上来。”
李账房纳闷,走了几步又返回把那账本给揣上了。一时屋里众人越发不知道这是何意。
有那作态硬派的就道:“哪来的小姐掺和这事,真是瞎折腾,有伤风化。”
也有那素来就醇善的,笑道:“家富小儿娇,小姐是家里幺女,可能一时觉得好玩,也并不妨事。”
打心里也觉得林月回看不出个东西来,反要拿他们开涮,不由得人心起伏,皱眉叹气。
而李账房心里惴惴上书房里,正欲放下那年账。林月回却摆手,示意锦瑟把两锭银子取出来,放在桌上,白晃晃得刺人眼。
李账房咽了口唾沫,他手里摸着账册的毛边,小心道:“不知小姐是何意?”
“底下那么多的掌柜,账房一定知道他们的底细吧,”林月回推推那锭银子,“若账房能说出一二来,这银子就是给你的。若是编些假话来哄骗我,你也得掂量着些。”
上次从钱家那事她就察觉了,这账房看似守礼不理会外界俗物的样子,实则尤爱听热闹,打探消息。
李账房呼了口气,又立起胸脯。要是旁的事他还怕不能说上一二,但这事,他这嘴可有了用处。
他兴冲冲地问:“不知小姐想先从哪个听起?”
林月回坐直了身子,拿了支象牙管牛角斗狼毫笔,沾了墨道:“先听听他们这些掌柜哪个与哪个交情好,哪些又交恶。”
李账房搜肠刮肚,说了一个时辰有余,口都说干了,直到肚子空空。林月回才让他下去,把那些掌柜的请到二楼厅堂来。
那些掌柜的平日也算是养尊处优的,平白到这里被晾着,又苦苦等着。性子没被磨平一点,反倒起了许多怨怼。
林月回请他们坐下,这二楼的厅堂很宽大,雕梁画壁,桌椅全用紫檀木做的。原先那凳子都分得很开,生怕挨到一块去。
但她让人把那紫檀椅三三两两地挨在一起,这些掌柜上下看了一番,各自互看了几眼,有的欢喜坐到一块去,也有的不情愿,互哼了声坐到相隔最远处的椅上。
林月回全看在心里,她稳坐在最上首,吩咐旁边候着的小厮,“去端茶来给诸位掌柜的吃。”
那有的心急,譬如王掌柜,“小姐,你这账要什么时候看,我还等着回去哩,再者这看账要是出了问题,东家要找的是小姐,还是算我头上。”
他嘀咕,“算我头上那我可就太亏了。”
“这账不急,明日我自会安排,至于算谁头上,”林月回合上茶盖,眼往底下看了一圈,“谁的账出了问题自然算谁的。”
“吃茶要是不吃的话,那先请各位掌柜报个名号来,我也好认认人。”
她这话出口,竟无一人先站起来,后还是坐在最边上的孙经纪哑着声道:“小人盛泽镇掌柜孙乾。”
众人看向他,也不好再垮着这个脸,一时稀稀落落地起来道,“乌青镇掌柜薛道义”“七宝镇掌柜刘展”“朱泾镇掌柜万一民”…
一连十好几个说完,底下这些掌柜虽然年纪大了,可这嘴巴也是一点都不嫌老。窸窸窣窣的,在一旁说着小话,有人还呵了声,言辞不屑。
根本无人服她,甚至有几个说话时都不拿正眼瞧她。
眼见底下越说越没样子,陈曹面色铁青,重重地咳了声,那些掌柜瞧他脸色难看,才渐次收住了声。
只见陈曹拿出一叠要账的左券,让人盛上去给林月回,冷言道:“小姐既然定了明日看账,你们自然等着。不过我这叠要账的条子可等不及,不如小姐你先想个办法出来,好把这账给要回来。”
这欠条也是一分为二的,欠债的拿右券,被欠钱的拿左券,销账可是得人拿着右券来才能销。
这是赤裸裸的下马威。
但凡能情愿给的,是不会欠到下一年的。而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