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阴运

宁隔千里远，不隔一层板。

离家远行的亲人，走得再远，终有回来的一天。死去的亲人，虽然只隔着一层棺材板的距离，却是阴阳相隔，从此永别。

管丙克不是躺进棺材里，而是化作一捧灰，装进了小小的骨灰盒里。

化身成灰，灵魂自此没了依托，尘埃似地飘在半空中，辛苦地寻找附着之处。

管丁克一路抱着三哥的骨灰盒回到老家。

管氏族人围拢过来，纷纷送上廉价的惋惜，同情和安慰。

族长管文金已经请来风水先生，只等管绪先回来，帮管丙克找一个安身的地方。

管丙克和他那两个哥哥一样，都没成家，按照管古堆村的规矩，没成家，又是少亡的人，不能为其操办葬礼，也不能葬进大家族的墓园。

管氏家族的墓园在小龙河边上，背靠着后山，藏风纳气，怀中抱子格局的好风水。

管丙克的两个哥哥，则埋在村东的乱石岗上，远离祖坟，远离风水旺地，落魄而凄凉。

按照常理，管丙克要埋到那两个哥哥旁边。

管丁克想随父亲一起去为三哥勘定墓穴。

族长管文金不同意，出言阻止，“小孩子不要参与这种事。”

管绪先尊重长辈，便让管丁克留下来为丙克守灵。

管丁克不想父亲为难，同意留在村里。在父亲出门前，管丁克提醒道，“爸，三哥给我留过话，要我想他时，去小龙河看他。我猜他是想埋在河边。”

埋在河边，要么葬进管氏家族的墓园，要么是离墓园不远的地方。

族长管文金不讲不同意，只道，“他们哥仨埋在一起，也好有个伴，哪有分开埋的道理。”

管丁克道，“那就把我大哥二哥也迁到河边去。”

管文金冷笑，“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坏了一定之规。”

管绪先生性淡泊，不喜与人争短论长。

他的想法是，人死为空，一把骨灰，埋在哪里都一样。

管绪先此前没为甲克乙克争过，这次也没必要再为丙克惹族长不痛快，便道，“一切听从文金叔的安排。”

甲克乙克的墓地，也是这位姓严的风水先生选的，再为丙克堪定墓穴就简单了，只需要在那两座旧坟旁边，按照长幼顺序，指定一块地就可以。

严先生拿着风水尺，装模作样左右量了量，用脚在地上一点，“就在这儿吧，老大居中，老二老三，一左一右，主次分明，上合天道，下合人伦，挺好。放炮开穴吧。”

荒凉的乱石岗上，两座旧坟旁边，将要再添一座新坟，埋的都是管绪先尚未成家立业的儿子，此情此景，让他不由悲从中来。

管绪先想到管丁克的话，不由心念一动，是该把三个儿子埋到小龙河边的。

这样的话，一旦想念他们，远在县城，也能到小龙河边坐一坐，三个儿子在上游，他在下游，一河清水就把父子连到了一起。

想到这里，管绪先道，“文金叔，这块地太荒凉了，能否请严先生到小龙河边选块地，不必让三个孩子进墓园，只求离老祖们近一点……”

管文金不假思索道，“他们哥仨都没有后人，再好的墓穴也没啥用处。我劝你不要瞎折腾，就埋在这儿吧。”

这句话让管绪先十分愤慨。

没有后人就不配住进好风水的阴宅吗？

管绪先知道，自从他调到县中学，又把家安到县城，族长管文金便心生嫉妒，如今眼看着他这一支人运势渐衰，管文金就更加有恃无恐。

“没有后人，可他还有个弟弟呢！”管绪先反驳道。

严先生向着管文金说话，“亡灵的阴运，只对儿孙有用，连女儿都沾不到光，何况是弟弟呢。管大夫，就这样吧，别胡思乱想啦。”

管文金道，“就是，就是，绪先，快把丙克请过来入土为安吧。严先生忙得很，还要去赶下一场丧事呢。”

管绪先讲不过他们，只好悻悻然回到村里，让管丁克抱上丙克的骨灰，前往墓地安葬。

出了村，严先生在前面引领，向村东走去。管丁克发现后，立刻止步不前，回头向管绪先道，

“爸，我三哥要埋到河边去！”

“四儿，村里有当家人，爸作不了主啊。”

“是你葬儿子，不是他管文金葬儿子，凭什么要听他的。”

管文金的儿子管绪贵在旁边听到，骂道，“小兔崽子，你敢咒我，要不是看你家办丧事，我非撕烂你的臭嘴不可！”

严先生过来催促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族里的大事，不听大家长的，难道听你一个小屁孩的不成。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管丁克看向严先生，只觉得额头一热，双目通透无比，接着看到一个三角九棱的石子，飞到严先生的太阳穴上，严先生向后一仰，口吐白沫，人事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