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逐今宵尽
风在草棚和草垛上吹出呜呜的声响。
天玉师父的歌声夹杂其中,绊住风的腿、扯住风的衣襟,拢住风的头发。
风像一个来不及逃跑的少年,被她捉到怀里,让这缕风追不上前面的风。
永远追不上,永远停留在这里,呜咽地哭喊。
漫天遍野都是风声。
天玉师父停下来,她坐在草垛上,摇晃着两条腿。
笑容明亮得像铺在地上的水银。
为了躲雪片般飞到山顶的请柬,阴书儿跑到沙族的小村来,她眯起眼睛,对着飞鸟,扣下砂弹枪的扳机。
好好读书了一阵子,都快忘记这个怎么用了。
“喂,我唱得怎么样啊,阴书儿。”天玉躺在草垛上,只有一条腿滑下来,裤腿呼呼灌满了想要逃跑的风。
唱的怎么样,阴书儿不知道,“好厉害,凭歌声就能驭物?”
“据说,如果灵气会说话,它们吐出的就会是歌声。”天玉的声音从草垛上传下来。
她招手叫阴书儿上来。
阴书儿收起没玩够的砂弹枪,扒着风干的草杆,滋溜爬了上去。
天玉轻轻笑了笑:“我要是不把风捆住,风就会把草垛吹走了。”
“我听说你中了解元,很好。”她的口吻平淡得很,像阴书儿是她的子侄一般。
阴书儿糊里糊涂地听下去,没明白她的解元对沙族好在哪里。
“沙族迁移,最低需要一位坤朝秀才担保。这破地方我不想住了。”天玉目光灼灼。
“沙族想去哪里?”
“狐国边境,是沙族先祖的故乡。”
“可我记得,沙族不是从蛇国边境迁来的吗?”
天玉咳了一声:“那是我的父族,母族在狐国边境,在被蛇国蓄养前,我的祖辈是自由的流浪艺人。我们是抓不住的流沙,一有机会就要流浪的。”
阴书儿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不要我这个没用的神女了。”
天玉看着她,笑道:“当然是跟着神女走,你不是要去狐国当画工。我们就是你的部曲。”
这都被她打听到了,阴书儿不禁好奇她的消息渠道。
待想问时,天玉捉住她的手,“神女该学娱神的曲子了。”
天玉在草垛上躺了半天,此时站起来,看着荒芜的野地,在半拉斜阳下,草垛像一只蹲着老死的猫。
只听她豪情万丈道:“这里就是娱神的祭台。”
她回过头来,忽然变得年轻,变成一枝开在晚春枝头的桃花。
“沙族的歌,正是从那最终的流亡开始,走向沙族的故乡。对故乡的哀愁,是比天地灵气更古老深沉的存在,所以我们的族人,高贵的神女,才能比所有诗人都更快地驭物,你也有这种哀愁。”
砰。
这番话砰地撞动阴书儿的心。
她也有这种哀愁。
“故乡的山,是可怀恋的。”阴书儿说,那不是坤朝的山,是前世不能再相认的山河。
她以为她忘了,只在梦醒后片刻的余温里,才有那片刻的回味。
阴书儿艰难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回去。”
这是真话,在坤朝,她凭借流书曲水风生水起,如今还有解元的名头。
但是,前世的薯片、可乐、空调,习以为常的现代化的一切都是可怀恋的。
“没关系,”天玉的声音温柔而冰冷,“历史早已写好,不容改变,但是在歌声里,故乡永远对你,对我敞开。”
“那是对消失的你的另一个想象。”天玉说。
被称作沙族神明的雀神小鸡,从风的漩涡里摇摇坠下,一口咬住阴书儿的耳垂。
天玉笑道:“你看,它也在催你。”
香香和芳君做完了农活,提着一篮子油豆腐、炒花生和糯米酒过来。
要听天玉教阴书儿唱歌。
阴书儿点头道:“唱可以,你们这好吃的,可要分我一半。”
“不怕羞!”芳君对着她吐舌头,拽着香香手臂道,“你说是吧!”
香香满面红晕,眼睑细长。
半晌才轻声道:“她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多吃点也没什么。”
“你真是绝了,有了神女忘了娘!”芳君丢了一块油豆腐到嘴里,吧唧吧唧道。
一声清音让天地的风都温顺下来。
阴书儿禁不住打了一颤。
天玉的歌声仿佛笼罩四野,东方一声,西方一声。
无数的灵气涟漪激荡起来,如经纬交错,只等一只手将它们拂乱。
深潜的灵气屏息等待,远山纹丝不动。
果然,野地如同沼泽,浮出了一地星辰。
繁星如梦,此地悠远的记忆显示出轮廓。人间烟火,帝王将相,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