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来驱我去
山一程,水一程,熏风凌乱,石榴花开得像火焰烧枝。
行走在石榴树下的人,衣影花光,都到十分浓艳。
阴书儿骑着青驴,雇来的健妇挑着行李铺盖,从江南一路走了一整月,终于在六月到了蜀中的兰阳书院。
举世闻名的兰阳书院就在兰阳山腰上,以山为名。群山如笑,山花照眼。
她给了健妇二十两白银,让她先在山下扎根,行李自己以后来取。阴书儿牵着青驴,一步步走上台阶。
和她一同上山的有数十个人,有的麻衣芒鞋,有的乘着轿子,在帘子里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
“喂,你过来!”轿子里的人叫她。
怕她不来,还扔了块羊脂玉佩,阴书儿笑眯眯地接了。
轿子里的人双十年华,妩媚嚣张。
“喂,写几首诗给我,律诗最好,绝句也行。”一旁的青衣丫鬟准备好了纸笔。
阴书儿轻轻道:“我是受恩荫来的,不会写诗。”
“什么啊,看你那穷酸样子,还以为是才女呢。”戴金璎珞圈,压玫瑰佩的少女失望地一扬手,丫鬟又静静收了纸笔,屏息敛气,侍立一旁。
“我叫金桃。”少女从脚下到发丝,斜斜剔她一眼,“贺兰郡主的侄女。”
“家父是登州承节郎,在我幼年时就在西北和谈中牺牲了,我叫阴书儿。”
“西北和谈?有那回事么?”金桃柳眉一皱,随即把问题抛到脑后。
轿子里坐了三人,依旧稳稳当当地抬向山上。
兰阳书院既不气派,也不清雅,像是山腰上散落的民居,许多学生模样的人扛着锄头,有的人撒着麦粒喂鸡。
金桃颤着嘴唇:“这是兰阳书院?怎么全是乡下人?”
丫鬟沉默寡言,下了轿子,询问书院的各种布置。领着轿夫,送金桃和阴书儿去了书院的舍馆。
兰阳书院在这里却大方,一人一间房,前面安着一副桌凳,后面铺着床,床边安了衣架,搭着雪白汗巾。另一边放了洗手盆。
四人住一个院落,有男有女。那丫鬟也占了一间房舍,和金桃相邻。
阴书儿奇道:“她也是兰阳书院的学生?”
“嘘!”金桃食指压在唇上,“她是我庶妹,正经考上的童生。”
她不禁对金桃妹妹多了几分同情,考上童生了,还要供姐姐驱使。
这点多余的同情转瞬即逝,兰阳书院的课时安排散漫,随便走进一个课堂,都有老师在堂上讲,学生在堂下听。
科考上的童生不富裕,也安排了勤工俭学的去处,给书院喂鸡养猪放牛。
发放除妖任务的棣华馆在山顶,学会御剑飞行了才能上去领任务。除了有任务在身的学生,每人每月要参与考核,考核点在山脚的琼雪馆。
名字虽然清高,每回考核的门票都卖得火热,五十两银子起卖。
总而言之,兰阳书院懒得冒泡,富得流油。
第二日,阴书儿自以为起了个大早,院子里已经有人在槐树下读书。
声音和羽毛一样轻,是金桃的庶妹。她穿着单薄的寝衣,脸色苍白。
“怎么不去上课,一起去?”阴书儿问道。
她轻轻摇头:“待会儿小姐就起了,要是没看到我,她会生气的。”
她垂头拒绝的样子像极了谢一枝。
阴书儿放缓了语气:“如果你想摆脱金家,可以随时来找我帮忙。”她言尽于此,看对方始终没抬起头来,便去了寿阳馆听课。
寿阳馆门廊无数,阴书儿挑了其中一间,挂着炼体牌子的,像上大学选修课那样,在第一排坐下。
过了几刻钟,门口悠悠进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号云简子。
没带教案,铿锵有力的第一句是“你是由你吃的东西组成的”。
阴书儿嘀咕:“这是现代营养学?”
老头儿点她起来:“这位学生,给你各一杯冻顶乌龙、白毫乌龙、日月潭红茶、文山包种,你喝得出来吗?”
他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这时候变出一整套茶具来,四杯茶在桌案上摆着。
茶汤的颜色分别是琥珀黄、绛红、酒红和清澄的黄绿色。
“喝喝看。”老头鼓励。
阴书儿每一杯都浅浅啜了一口,老实答道:“我喝不出来区别。”
云简子气得白胡子分叉:“暴殄天物!”
“眼、耳、鼻、舌、身、意,每一样都由饮食塑造。”他举杯,浅浅的茶水又溢满杯中,“像喝茶,最开始舌头觉得微涩,然后喉头感到一股甘甜,最后茶水滋润嘴唇,齿颊留香。”
他温柔地跳跃到最终结论:“所以我们要辟谷。”
不是,这和炼体有什么关系,她有一笔没一笔地记着,慨叹没PPT的时代,老师讲课就是玩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