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
记错的话,她已经被关了整整二十天。
一碗馊掉的饭菜,一碗水,便是她每日的食物。饥饿感排山倒海,她一阵又一阵地发晕,眼前飘过一片片黑影,胃疼得像是要被人活活撕碎。
好饿啊,好饿啊,可是这里不是能够看到海的舟山岛,在逼仄的柴房中,她再也找不出任何抵御饥饿的理由。
“咱们给青小娘的碗,不是前些时日才没了的那个肺痨鬼用过的么?”
她虚弱地靠着墙壁,听见了柴房之外那些仆妇们的低语。
“什么小娘啊!那不过就是个老爷养的鸟雀罢了,一个小小的玩物,实则就连个妾都算不上!”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你可别记错了她的身份,仔细被咱们夫人听见了!”
另一人低声笑道:“那些碗盏可是咱们夫人好不容易寻来的宝贝,现在给她用,那可是她的福分!”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两个灰黄色的碗被不客气地推了进来。然后,锁链声响起,门外的天光又一次无情地消失了。
那些来路不明的碗就在她的面前,一只碗里盛放着酸臭发硬的饼,一只碗里盛放着浑浊的水。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捂着剧痛的胃部,眉头痛苦地绞在一起。
她不想得痨病,但她更不想今日就死。
青蕖伸出枯瘦的手,一仰头,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
坚硬冰冷的食物被她生吞入腹后,饥饿感大为减退,她阖上眼,靠在柴房一角,祈祷着快快睡去。
唯有在梦里,她才能忆起娘亲与妹妹,才能再次在舟山岛的海边奔跑,才能给自己编织出短短一夜的自由。
可是,在这一天夜里,短暂的美梦没有降临。她发烧了,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时候,高热居然神奇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艰难的呼吸。
她的胸腔里好似被咳不尽的浓痰堵住了,一股肺气上涌,青蕖努力地忍耐着,嘴却不受控制地张开。
一张嘴,便吐出一口血来,看着黑红的血浆,她的心中已经找不出一丝的恐惧,唯有平静的麻木。
她伸出枯瘦的手,想要将嘴角的血擦拭干净,可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来袭,她立刻弓着身子猛咳起来,等到终于喘过气来时,嘴角的血已经流成了一条怎么擦也擦不尽的小河。
青蕖惨笑一声,突然用力将嘴牢牢捂住,想要用这个可笑的动作,将咳嗽压回腹中。但那咳嗽排山倒海,哪里是两只枯瘦的手掌压制得住的。
青蕖的脸涨得通红,脸颊上的酡红愈发浓烈,好似就要突破皮肤,滴出血来。
就在她这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里,她听见了柴房外刺耳的笑声。
不用猜,她也知道柴房外的人是谁。青蕖低下头,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耗尽,柔软的长发随着她的脸庞滑落。
她不明白,自己从未得罪过齐夫人,更没有对她有过任何一丝的不恭顺,甚至她根本不想要去抢她那个肥头大耳的丈夫,可是,为何她要这样对待自己呢?自己到底做错过什么呢?
愤怒的岩浆从她的心口喷涌而出,青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力气拍打坚硬的木门,木门被她拍得砰砰作响,牵扯了栓在门外的铁链。
身心俱疲的她连大喊大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压抑着咳嗽,低哑地哭叫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放我出去!来人啊,放我出去!”
字字泣血,消融于风,得不到任何回应。
柴门之外,分明传来过笑声,此刻却沉入了死寂。
青蕖一面咳嗽着,一面不顾一切地用手掌敲打着木门,手心的皮肉被尖锐的倒刺割破,满是灰尘的木门上留下了一道道鲜红的掌印。
逼仄阴暗的柴房中,一个泪流满面,浑身糟污的姑娘,像被逼到死角的老鼠,无助瘦小,无路可逃。
无论她怎样激烈地叫喊,门外都只有无声的沉默。
一只瘦鼠的哀鸣就这样被吞没在了绝对的寂静之中。
牢笼二字,哪里是弱小的她可以撞破的?
力气已经彻底耗尽,她怀抱着双臂,缓缓退回了角落,满脸泪痕。
哭有用么?没有人会听见,即使有人听得见,也不会有人想来救她。
早慧福薄,命如微尘的真正意义,便是从生到死都由不得自己。
她不想死,不想死在这样黑暗冰冷的地方。
她太饿了,太累了。
青蕖的眼前又开始闪过黑影,她靠着墙壁,努力地站了起来,然后又无力地滑坐在地。
就在她陷入昏迷之前,锁紧的木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齐夫人走了进来。
在齐夫人的大手抓住她的衣襟之前,她听见了来自自己口中的微弱声音。
“娘亲……妹妹……”
=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