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随着傅玉璋走近,时临安心中“霁春真的离去了”的念头愈发明晰,那股自幻境横亘至此的沉郁的悲楚跳动在心间,令她在看向缓步而来的傅玉璋时,目光愈加泛着水光。
过去的几年,她虽不曾怨恨“时临安”,但终归在心中暗生出嫉妒与不甘——
上一世,傅玉璋与“时临安”过得困苦,可也是互相守护、并肩而行的上一世。她没有这样大度,大度地不将跌宕的十余年放在心间。
她也想知道,过往的先行者,那些不曾穿越至原主幼时的穿越者,是如何处理这一自我认知的拉扯与妥协。
她没有这样的天赋自洽,因而,时临安只好避开一切熟悉的人与事,去陌生的清净空间,把一切细节、想法掰开、揉细,以更加旁观的心态,将自己的身与心都重组。
可在这样突然的一天,“时临安”猝然告别,时临安在不舍之余,终于发现,她们虽然来自不同的时空,可她们并不对立,而是互相弥补,互为镜像的两重灵魂——“时临安”的存在是对她的指引与警醒,她的到来为“时临安”改写结局提供动力与智囊。
她们互为明镜,在对方的身上,发现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甚。
如今,一切都走至结局,“时临安”告别离去,奔赴更好的下一世。而她,也将真正开启,属于自己的岁月。
傅玉璋缓步走到占据小半间房的拔步床内,将左手无毒的那杯酒递到时临安面前,“临安,快饮下。”他道。
时临安想要抬袖擦干因“时临安”而生的泪渍,可她只觉喉头一甜,“哇”地呕出一口鲜血。待暗红的血喷出,时临安的手脚俱软下,她也无力再维持端坐的姿势,身子一歪,瘫软在喜被上。
她凝眸望向傅玉璋,只觉他大红的喜服竟映出悲凉的底色。
金爵之中有深褐色的液体,在烛火中潋滟出危险的光线。
时临安在瞬息间思虑过万千心思。突然,她的眼角落下泪,那泪如珠儿一般,落入绵软的锦被之中。
时临安努力咽下喉头翻涌的鲜血,她认命一般地开口,声音喑哑,“陛下,即便臣饮下,也只可增十年阳寿,陛下却要立时毙命,不值得…”她仰首,努力一摇,“天下万民伏惟中兴明主,臣仅是一己之身…”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傅玉璋的双眼,试图读懂他眼中复杂难言的情绪。
“陛下不可。”她道。
傅玉璋放下右手的金爵,再用空出的手捏住时临安的双颊,使她被迫张开嘴。时临安的泪淌过他的手背,如铁水一般滚烫,直烫至他的心间。
他将金爵抵到时临安唇边,在她一片绝不情愿的泪水中,缓缓道:“临安,你本在山水间逍遥,是朕心有不甘,将你重新卷入金陵的局中。朕不能叫你再次命陷危难。”他停一停,“天下,朕亦不会弃之不顾。”
他盯着时临安,像是要看至她的内心深处,“你忘了,还有晋王。”他道,“朕将天下托付于他。”
时临安与他对视许久。
终于,傅玉璋手一抬,“听话。”他一面低声道,一面将掺有解药的合卺酒喂入时临安口中。
待时临安被迫饮尽,傅玉璋将空杯放下,又取过另一杯。
他执杯,一贯平静无波的眸中流露出不舍与眷恋。他低下头,在时临安额前一吻。
傅玉璋的唇冰凉,说出的诀别之语亦叫人心中冷凝成冰,“临安,今生得与你相遇,是我之幸。本以为与你来日方长,有许多时日分说,可不期然已至别时。”他抬起头,眼眶一片红意,“你我的缘分这样浅,是我之憾事。”
他的手指抚过时临安唇边,擦去因呕血留下的血渍,“三年前,我欠你答案,真后悔此时才同你说——其实你走后一年我便想通。”他一笑,眼中却落下泪,他缓缓地,如杜鹃啼血一般道,“我心中,自始至终都是你。”
他再看时临安一眼,在她哭求的“不要,傅玉璋你别喝”中,仰起手中金爵,将杯中酒液都入喉。
金爵落地,再无人管它。
时临安的体内渐生力气,她挣扎着扑到床边,抱住瘫软下来的傅玉璋。
且末公主的这杯毒酒见血封喉,傅玉璋的唇边很快涌出擦不净的鲜血,他的目光也渐渐涣散。
“傅玉璋,傅玉璋你不要!”时临安尖叫着哭道,“我该怎么救你,我怎么救你!”
傅玉璋咳出更多的血,他已看不清时临安,只能努力对着她一笑,“也算与你喝过合卺酒。不过,别傻到给我守寡。继续快活活着,去找石磊…”他想一想,眉间皱起,像是不甘,却最终无奈,他道,“找他也好。”
“找他也好。”——这是傅玉璋留给时临安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双眼阖上的那一瞬,时临安只觉尖锐的疼痛山呼海啸般自心底涌来。那疼痛如有实质,淹没、覆盖她的全部身心,所有情绪。时临安的下颌抵上他已无知觉的面庞,张开嘴,却发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