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鸾

隔天回到叶家小宅时果不其然见叶鸿修眼圈发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睡。临近年关正是盐御史官署事务繁忙的日子，往来送炭敬的小官也不少。兄妹俩互相勉励会后一个顶着两大黑眼圈去上衙理事；一个换过衣服差小厮去购置年货，自个窝在家里等上门来旋摸的盐商。

之前有盐商送的瘦马叶鸿修连人家小手都没碰过就由叶云满赎了身远远打发走了。但实在架不住盐商们对美色交易的热衷，送走一个？没关系，扬州美人多的是，不要瘦的有胖的，不要女的有男的。

每次碰到这种热衷于给人后院塞人的客人叶云满就头壳疼，先前有多少人在她这碰了钉子依旧乐此不疲地继续折腾。这种人仿佛笃定了叶鸿修只要尝过扬州瘦马的滋味后就会耽于其中，整得好似堂堂一个正四品的官员白生了脑子，全凭下半身的冲动行事。

对这种人叶云满向来都是不耻的，脑子里想什么眼睛便有什么，同他们计较恶心了自己不说，还拉低了自己的格调。因此叶云满向来是见他们送人就端茶送客，五大三粗的前船员现护卫凶神恶煞地扑出来将人团团围住裹挟了就丢出门去。

只是今日她一夜未睡精神有些不济，而且今日盐商送来的这美人让她莫名觉得面善——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才恍惚记起是像当年被拐卖到薛家村的赵姐姐。

不仅长得像，那柔弱清雅的气韵也像。那扬州瘦马看上去也不过双十年华，梳着桃心髻，只簪以些素雅的钗环；月白衫子白罗裙，披着银狐裘的斗篷，衣领上一圈随风微拂的狐毛衬得她的瓜子脸清丽又楚楚动人，弱不胜衣，如柳瑟瑟。

叶云满盯着那瘦马看了老半天，目光灼灼得让人羞得偏过头去，颊边浮一抹霞红，让那丽色愈发动人心魄。

“她叫什么？”叶云满没头没脑的两句话却让坐在下首的盐商顿时激动起来，连忙回道：“回平海县君，这姑娘唤鸣鸾，是烟霞馆中的清倌……”

“很好，我替她赎身。”叶云满打断盐商的话，向瘦马鸣鸾招招手。鸣鸾莲步轻挪，行动间环佩不响、鞋面不露，仪态端的是端雅清芬，规行矩步。

叶云满坐在主位上拉住鸣鸾的手，柔声问道：“姑娘可还记得家住何方？父母姓名？”

这发展有些超乎意料，鸣鸾先是无措地望了眼焦急使眼色的盐商，才复又望向颇有耐心的叶云满，瑟瑟摇头：“回平海县君，我……奴婢不记得了。”

叶云满拍拍她手背以示安抚：“我替你赎了身，从此你就是平民百姓；又未曾卖身于谁家，何必自称‘奴婢’？”说着转头向身后的侍卫吩咐道，“你率两人去烟霞馆盘问老鸨鸣鸾姑娘的来历，越详细越好，记得带刀。”

侍卫领命去了。叶云满这才转回头朝脸色发白的鸣鸾笑道：“实不相瞒，姑娘与我一故人颇为相像，故有此一举。若是能寻到姑娘生身父母，还是要送姑娘回去的。”

鸣鸾愣了许久，原本还想转头去看那盐商的，但转到一半便硬生生转了回来，向叶云满郑重道谢：“那鸣鸾……谢过县君大恩！”

叶云满颔首，颇为欣慰——果然和赵姐姐像，只要绝境里出现一丝希望便绝不肯放过。当年她人微言轻救不了赵姐姐，今日若能救得这与她相似的姑娘，也算是给自己一点虚伪的心理安慰。

晚间叶鸿修回到叶家小宅见凭空多了个人，还是个娇娇柔柔一看便是瘦马的女子，脸色顿时就不好了。还是叶云满拉着他手将过去在薛家村的遭遇简要说明了一下才算将这事揭了过去。

五年前叶云满和纪瞿失踪的几个月一直是帝京和官场讳之莫深的事件，就连当事人也并不想回忆起那个血色泼天的夜晚。如今五年过去了，时光的冲刷终于艰难地将蒙在回忆上的血色尘土洗去了那么一点，因此才更显得薛大石一家和赵氏的纯善悲惨来。

听完前因后果，叶鸿修便是心疼地抬手揉揉叶云满头发，对她口中命运同赵氏一般悲惨的鸣鸾也不再面色阴沉；不过也未显出多少怜惜，只是吩咐护卫尽心、尽快找到这姑娘的家人。

叶云满和鸣鸾都以为这是叶鸿修大发善心，其实他只是想把人尽早打发出去，越快越好，省得打扰他和叶云满一起过年。

鸣鸾却不由多思多想了些，立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悄悄抬眸打量着传闻中心思深沉、出手狠辣又让人防不胜防的小盐院——

俊朗是极俊朗的，比扬州城中担了“第一公子”名号多年的傅家大少爷还清俊几分；年少有为也是自然的，不过弱冠便已胜任巡盐御史之职，可称简在帝心。只是……传闻中他这人也是颇有些不堪的：手段狠辣、与妹妹叶八和两位皇子纠缠不清、宁缅之战时临阵脱逃、卖官卖爵、任人唯亲……

可如今真人站在面前细看了才发觉他是那样地瘦，眉峰一直微蹙着似有理不完的烦心事；薄唇时常抿着，唯有在看到平海县君时才会微微上浮露出清浅至极的笑意。

忧虑、疲惫，似乎还有时刻隐藏的不安，让鸣鸾觉得他不是在两淮可以呼风唤雨的盐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