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
后招很快就来了,还是在婚礼当日由叶鸿修亲自送上的。
傅清秋出阁的大喜之日,里头外头一水的正红色大喜之气,让吃了半辈子苦受了半辈子闷气的她亲娘莫姨娘看了眼眶红。莫姨娘一直埋怨自己没本事做了个妾,连带唯一的女儿也低人一等。好在傅清秋着实争气,虽然只嫁了个盐商的儿子,但好歹嫁过去就是坐享山珍海味、平头整脸的正妻。
十月十五丑时,傅清秋被丫鬟和婆子喊起来沐浴更衣,随后换了正红底掺金线织凤的吉服,肩头、衣襟、两袖及裙袍下摆都用金线绣着百花飞鸟纹样,着实金碧辉煌、端雅大气。
梳头娘子又取了一顶五尾凤的金线梁冠替傅清秋戴上,待到全套头面攒齐,叶云满和她的几个闺中密友才到了场,俱都是些两江官员的嫡幼女或者庶女,倒显出两江贵女圈的等级分明来。
叶云满看到新娘子头上那顶金丝梁冠就笑了,因为那是她送的五箱添妆里最名贵且大气的一样。倒不是说傅家寻不着这样的凤冠,只是傅家大奶奶和少奶奶心里憋着气,不肯给庶女那么好的凤冠。
见傅清秋妆点停当,叶云满又从临时买来的丫鬟手中拿过一个匣子递给负责喜服的丫头。
说实话傅清秋见到她拿匣子就怕,硬着头皮让丫头打开,却见是一条团花纹、下缀金花红包坠脚的霞帔。
按制霞帔本是命妇之服,官士民无诰命女子只在结婚时可以使用。但因着傅家大奶奶和少奶奶的缘故,傅清秋并未提出此要求。叶云满让叶鸿修给扬州知府甩了个脸子又明示暗示几句,知府便巴巴地批了特例让傅六小姐出嫁时也用上霞帔。
一时间傅清秋左右为难,不戴是不给叶家兄妹和知府面子,戴了又怕三日后归宁主母和嫂子不给好脸色。可最后到底还是女子一生仅有一次的荣光时刻让她生了偏的胆气,脖子一梗戴上了。
卯正时盐商叶家迎亲的队伍也来了。傅园开了“福”字门,家丁小厮们遥遥见到队伍进到百米开外便开始点了鞭炮支棱出去。围观的百姓堵了个人山人海,只勉强留下一条五人并肩的道让花轿过去。
迎亲队伍两旁有懂事的盐商伙计从筐里掏了铜板撒了一路,滚着争着才抢到的百姓自然少不得要说上一箩筐的吉利话。队伍前头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叶总商独子叶琮少喜气洋洋地朝路两边连连掬手,他一身青缎圆领袍、脚蹬皂罗鞋、头戴儒巾又簪两支金花,硬是把他清秀的面貌衬得郎朗不俗、身姿挺拔来。
新郎官一路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到了傅园门口,见扬州同知和新到任的小盐院——也就是他大舅子和表了一表的姻兄像两尊门神似地堵在“福”字大门口,一个手持着卷书另一个两手揣袖,面上俱是笑眯眯的神色,不知怎地腿肚子一软,好险才在马背上撑住了。
因为知晓这个新姑爷的底细,傅瑞升和叶鸿修也没故意为难他。且傅家怎么说也能算是两江的“土皇帝”了,没有在卡门上还大肆开口向新姑爷要红包的理,因此随便问了几个问题收个红封意思意思便放他进去了。
倒是叶鸿修莫名提了句和叶琮少投缘,看在两家也算是同宗的份上,明年国子监招监生的时候可为其斡旋一二。
叶琮少心思不在读书致仕上,所以听不出来这句话的份量。同为“门神”的傅瑞升却愣了愣,继而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叶鸿修。
叶琮少稀里糊涂过了“福”字门,又依次过了仪门和垂花门,一群人浩浩荡荡、闹哄哄到了新娘子院子前又被拦住了。这次拦门的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了——
叶云满今日为显重视穿了一身浅红底绣芍药折枝的圆领袍子,又着白色交领中衣并一件粉白八副芍药湘裙;既没抢白今日“牡丹”新娘的风头又能力压其余傅家小姐一头,更别提她头上一支金碧辉煌的三尾偏凤大钗有多压场了。
她握着一把鸽血红玉作珠、楠木作档梁的小算盘,叉手笑吟吟立在爬着壁虎藤的院门下朝新郎官行了个万福礼,道:“表姐夫,虽说大丈夫不同小女子斗,可今日我这一关你若想过,可还真得动动脑子咯——我这关,可不像前头那几关一般。”
说罢她眉目流转间已从众人身上掠过一遍,末了才落在一身银红绣红叶黄栌锦缎直裰的叶鸿修身上,极开心地朝他歪头一笑,像是在邀功请赏又像是在小孩子气地炫耀。
叶琮少就是一根筋地憨,完全不同于旁人为这艳光四射的笑惊艳到,苦着脸一揖到底:“好妹妹,可别太折腾了……这再折腾,吉时可就要过了!”
叶云满才不理会他的恳求,清清嗓子又摇摇算盘,问道:“井深二十尺,蜗牛于井底昼爬七尺夜降二尺,问几日方可到顶?”
叶琮少愣了一愣,随即道:“这有何难?日爬五尺,则需四日。”
叶云满点点头,又问:“以绳测井,若将绳三折测之,绳多四尺;若将绳四折测之,绳多一尺。问绳长、井深各几何?”
“……”叶琮少瞅着她,一张脸彻底垮成了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