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这是荣恨桃第二次见到太子殿下邓钧,上回见面是在画舫,而今次却是在邕王府,不过不变的是,太子还是一副那么弱不经风的模样。
即便屋里已生了地龙,又另外点了个火盆子,邓钧还是披着件大披风。
邓钧禁不住咳了起来,有侍女为邓钧递上去手帕。邓钧眉头微皱,咳过这阵子,他温温一笑:“叫荣娘见笑了。”
荣恨桃跪在底下,没敢应这句话。
邓钧招手让她过来,又看了一眼邓艾:“你出去,”又对周围侍奉的人说道,“你们也都出去。”
邓艾留恋般地看过一眼荣恨桃,荣恨桃朝着邓艾一颔首示意了一下,邓艾这才退了出去。
荣恨桃应言靠近了几分,就在邓钧下首,在他能够到的地方。
邓钧朝着荣恨桃的方向微微倾身,骨瘦的手抬起荣恨桃的下颔,他的目光充满打量和审视。
荣恨桃的睫毛微微颤动,似雨后的蝶,脆弱又易碎。
良久,邓钧松了手去:“孤听阿又说,你想见孤。”
荣恨桃感觉被邓钧触摸过的地方一片冰凉。她垂首答道:“殿下,妾身有一事需告知殿下。”
邓钧眼角蔓出几分笑:“荣恨桃,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见孤,”他的口吻里言之凿凿,“孤之前还疑惑,为何阿又都没大亮就跑来东宫,跟孤请罪。”
邓钧的话里既有自嘲,也有恨铁不成钢的咬牙之感:“便是为了你吧?荣恨桃。”
荣恨桃的指甲叩在掌心,她不知道她的肩膀在瑟缩。
荣恨桃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殿下……妾身自知于朱砂一事上罪不可恕,不敢奢求殿下开恩。但殿下且听妾身一言,再行定夺。”
邓钧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说。”
荣恨桃的视线从青石砖上捞起,慢慢转向太子。他形容消瘦,苍白的面色之下隐隐透着青色,荣恨桃莫名地感到心底一阵抽痛。
荣恨桃的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她开口道:“妾身此前于京郊马场偶遇孟节度使之女,那时便得知,太子殿下为八年前大旱又大疫耗尽心力,至近几年沉疴缠身。”
“又闻殿下亲自督办铜雀街一案,才始知殿下一片赤诚之心。而妾身深为过去种种感到苦痛难堪,幸得邕世子一番良言劝谏才得以苟活。”
荣恨桃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殿下,妾身偶然间得到一对明月铛,此物为中书舍人陆大人发妻遗物。”
“或许……当年大疫另有蹊跷。妾身自知此事干系重大,是以必要当面告知。求殿下为天下生民百姓虑!”
邓钧扶住身侧的小几,他手上的青筋大起:“荣恨桃,你放肆!”这话说罢,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竟要将五脏六腑都咳了出去,最终呕出一口血来。
荣恨桃慌张无措地望着邓钧,她急忙从胸前抽出手帕来,为邓钧送上去。
邓钧却没接,他拿手将唇角的洇洇血色一抹。那种清矍的脸上在这抹血色的映衬下,渐显出几分狰狞之色,他轻轻念道:“蹊跷。”
邓钧的神色冷峻,探出手去,轻松捕获那只细弱的颈。
荣恨桃感觉到那只瘦削修长的大掌传出来的凉意,已覆上她的脖颈。她合着眼,吞咽着口水,她不敢睁开眼,亦不敢开口。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即将降临的狂风骤雨。
果然,那股该死的窒息感降临了。
邓钧脸上的模样堪称疯狂。
这么一个女人怎敢,怎敢触他的逆鳞。
八年前京师、山东、河北、河南等多个州府数月未雨,焦干的土地皴裂,几万良田颗粒无收,难民涌入长安。伴随这一场大旱,接踵而至的是,无数灾民几乎在一夜之间,患了瘟疫。他那不过一岁的小儿子也病殁。
邓钧一直为当年未能提前发现瘟疫端倪,至百姓死伤近万数而自责,如今有人告诉他,此事系有人背后操控,刻意为之,怎能叫他不恨!
荣恨桃觉得那痛感从脖子传至四肢百骸,瞬间就将荣恨桃浑身的气力都抽空。
她下意识拿手要去拉开她脖子上的桎梏,然而在她半张开眼,看到邓钧脸上如剜心般的痛苦时,荣恨桃的瞳孔一震,她那只手只在空中虚握了两下。
就这样吧。
这样也挺好,她不必因背负那么多条人命而自责,亦不必在邓艾、三殿下乃至太子间周旋。
荣恨桃突然觉得很累。
从她放弃扬州的一切,来到长安时,她就已经身不由己。如今在泥潭里越陷越深,如果就这样能结束一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就在荣恨桃心如死寂时,邓钧松开了手。
荣恨桃蓦地一睁眼,喉头骤然涌入大量空气,这叫她霎时间感到不适,她喝喝地咳起来。
她跌坐在地上,眼睛睁大,目光涣散。荣恨桃的鼻翼翕动,颤抖着双唇。她泛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一颗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