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鸟之斗

春光正好，一只鸟儿停在窗前，展翅高歌。

虫娘看了片刻，如水的眸子里有些许向往的神色，过了许久才低下头，将药罐里熬好的药倒出来，微微放了一下，就端到神龙殿里去。

她是太上皇李隆基的第二十九个女儿，本应该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却因为九月而诞，被父亲厌弃，只能衣道衣，主香火，不得出降，在这寂寂深宫里，被困到了二十岁，不见天日。

这高大巍峨的宫墙，是困住她一生的牢笼。

虫娘原本是极美的，但纤细的身姿被掩盖在宽大的道袍之下，加上她长长的额发，低垂的眉眼，几乎无人注意到她。

太极宫，这原本是大唐初建时的权力中心，却并不是宜居之地，这里地势偏低，阴暗潮湿，几代天子都罹患头风，不得长寿，在大明宫建成之后，这里几乎被废弃。

但现在，它成了权力放逐之地，安史之乱后，曾经帝国独一无二的掌权人，大唐的天子李隆基，如今失去了所有权力，蜗居在这潮湿的宫殿里。

几场春雨之后，太上皇的头风愈发严重了，虫娘收起思绪，举步上前：“父皇，该吃药了。”

太上皇正在被头风折磨，见了虫娘，简直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吾儿快来！”

他端过药碗，一饮而尽，却被苦的咂舌。

虫娘不紧不慢，变出一个小碟：“新制的梅子，父皇压一压。”

其实药方里是有冰糖的，她没有放，先苦后甜，才能叫人记得清楚。

太上皇果然非常受用，不住口的夸她细心。

吃了药，虫娘又给他按了半天头，他舒服了些，又开始絮絮以往的旧事。

他年轻时，也曾经励精图治，任用贤能，令大唐盛极一时，可随着年岁渐长，他也逐渐糊涂起来，听信小人谗言，逼死朔方节度使裴淮恩，不听宰相张九龄劝告，冤杀太子李瑛和新科状元姚知礼，如今想来，他愧为人君，愧为人父。

虫娘安静的听着，偶尔回应一下，算是听到了的意思。

其实太上皇是很不愿意和人提起旧事的，太落魄了，但虫娘不一样，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到了末了，他感慨：“朕做错了太多事了。”

虫娘早已经听腻了，面上却不减恭敬：“父皇是天子，天子是不会做错事的。”

太上皇很感动，他这一生风流成性，有十几个皇子二十几个公主，一朝落难，只有这个没名没分的女儿愿意守在他身边伺候他。

“你这样的青春，却耗在阿耶身边，是阿耶对不住你。”

虫娘不卑不亢：“从小阿娘就教女儿，父皇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能够在阿耶身边尽孝，是女儿的福分。”

太上皇不由掀起女儿的额发，端详着她的容貌，当年因为她未足月而生，自己听信了武惠妃的话，疑心虫娘不是自己的血脉，将她们母女赶去冷宫居住，全然不管林姬并没有半分私通的证据。

如今看来，虫娘也有几分像自己的妹妹玉真公主，应该是自己的血脉无疑。

只怪当年的自己实在太过刚愎，又在妻妾儿女们的谄媚讨好中迷失了自己，竟然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以至于沦落至此，半生的基业不保不说，将来史书工笔，不知道要如何嘲讽自己。

起码现在，他不能在做错事了。

他牵起女儿的手：“太极宫里又没有道观，你就不要再穿这身道袍了，明日你阿兄要来拜见我，打扮的鲜亮些，叫他也见见你。”

虫娘点头应下。

翌日，当朝天子李享入禁中拜见太上皇李隆基，父子相谈颇久，席间，李隆基对儿子引荐了他最小的妹妹：“虫娘是鸦女，汝后可与一名号。”

虫娘袅袅上前：“见过阿兄。”

她穿着一身浅紫色襦裙，又将头发梳起，用一只素银簪子绾起，这是她唯一的衣裙和首饰，不知是谁送的，一直静静的躺在她的妆奁里。

这样的素净与雅致，更将虫娘衬托的清冷出尘，芳泽无加。

李亨看着幼妹姣好的面容，心里一动：“如此，便封妹妹为寿安公主吧，至于婚事，儿回去与皇后相商，必要给妹妹挑个好驸马，以慰藉妹妹服侍父皇的辛苦。”

虫娘面色无变，只是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大礼，以谢父兄。

这倒是引得李亨多看了一眼：“却不知道妹妹的名讳。”虫娘不是什么好名字，自然是不能用的。

这话问住了李隆基，还是虫娘答道：“回阿兄，妾名阿诺。”

这是母亲林姬给自己起的名字，当年阿娘只是个江南进献的舞女，被天子看中，颇得圣宠，阿娘一朝有孕，他向母亲承诺，无论生男生女，都会给母亲一个名分，让母亲能在宫中立足。

可惜，因为一只野猫挡路，母亲一时惊胎早产，皇帝听信谗言，质疑自己的血统，转眼便抛弃了她们母女，至于所谓的承诺，早就抛诸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