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钦

广和六年，边地太平，皇恩浩荡，宣镇北凫徯将军回京面圣。

这个前所未有的消息狂风般席卷了璟朝的大街小巷，一时间整个中都上下沸腾，朝堂言官议论不绝，闺阁女子春心荡漾。

璟朝四月是桃花开的最好的时候，数树深红淡粉开满全城上下，民间都会自发祈福，在桃枝上挂上祈福的红色丝带，拿出自家酿了一整年的桃酒醉春风，未出阁的少女与尚未婚配的青年才俊在溪边嬉戏，沐风而歌，一时间堪称举世闻名的盛景。每年都有西域各国的商旅慕名前来，在桃花东风里品一壶醉春风。

陈采音一行人进京之时，便是这样一番盛况。

“六年未见，原来中都这么繁华了。”顾宁之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容俊逸，风流倜傥，身披金甲，一整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自打进城就吸引了无数闺阁女儿的目光。

陈采音带着那张青面獠牙的凫徯面具，端坐在马上，听着顾宁之在自己耳边碎碎念着。周围的百姓无不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代名将，也常常活跃在他们吓唬小孩子的故事里，如今见着真人了，却发现和自己想的大相径庭。

人群中一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大声喊道：“娘亲！凫徯大将军一点也不吓人啊，他好像花儿姐姐！”

她娘亲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一把捂住小姑娘的嘴，“胡说八道！”

周围的人群被小姑娘的童言无忌惹出一阵大笑，陈采音也觉得有趣，坐在马上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中都难得有今日这般热闹，大街上人头攒动，处处张灯结彩。一行人走了好久才到达中都的中轴大街。两侧都是达官显贵之家，亭台楼阁，廊坊水榭，在低矮的院墙中泄露一二。陈采音在浩如烟海的檐牙屋脚中寻觅着，终于在中轴大街的尽头找到了那座灰蒙蒙的宁国公府。

六载春秋，物是人非。

洗了春华，丢了秋霜。

陈采音收回自己落魄的目光，看向中轴大街尽头的璟宫，琉璃砖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先前在战乱中坍塌的朝天门也重新修缮过，加强了防守。层层叠叠的大小宫殿依靠桐丘逐渐升高，掩映在云蒸霞蔚的粉色烟霞中。

队伍缓缓停在璟宫高耸的宫门前，陈采音等人也下了马，宫门旁的守卫前来告知，所有武器不得携带入内，其余闲人都在宫门外等候，不得入内。

陈采音刚解下折枝剑，捧在手中细细端详，还没来得及交到守卫那里，宫里的传令公公就一叠声来了，沿着一道道深邃的宫门，把李少钦的旨意传到了陈采音耳中。

“圣上请凫徯大将军入宫，将军不必解佩。”

“圣上请凫徯大将军入宫，将军不必解佩。”

“圣上请凫徯大将军入宫，将军不必解佩。”

……

像一种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偏袒。陈采音微微闭了闭双目，隔着沉重的凫徯面具，竟觉得中都的阳光有些耀眼，让刺痛的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流泪。

都到这里了。

陈采音看向前来的领路公公，“劳烦黄公公带路。”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前开口，顾宁之微诧。

黄公公握着拂尘弓了弓腰，笑道：“陈姑娘，好久未见。”

“圣上龙体安否？”陈采音犹豫开口。

“回姑娘，圣上龙体康健，您不必担心。圣上这几天知道姑娘要来了，还和老奴回忆起当初姑娘的故事了呢！”

“是吗。”陈采音轻笑，“承蒙圣上厚爱。”

黄德立是李少钦身边的老人了，在李少钦还是先帝最不受宠的皇子时，整座翊王宫上下只有他一个大太监。直到后来景定之争中，也是他帮助李少钦逃离璟宫，寻求到庾军帮助的。在李少钦为君为帝的生涯中，黄德立的分量无人可比。故而在李少钦登基之后，他直接被提拔到御前陪侍。

“圣上在荟萃殿等姑娘呢，姑娘这边请。”黄公公给陈采音带路，“姑娘好久未曾进京，这宫中模样变化的大，别迷路了才好。”

陈采音一一记下。她本就不是个认路的人，要不然也不至于在那年误打误撞遇到李少钦。

而当她真正踏上荟萃殿的台阶时，那种近乡情更怯的畏惧才真正从她心中翻涌而起。会遇见什么，会发生什么，该如何解决，她一概不知。她征战沙场六载有余，早就习惯了做好完全的准备再动手。

可接下来的这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握之中。

凫徯面具成了她最好的保护，在面具的遮掩下，陈采音低着头，跪在荟萃殿的大殿中央，“臣陈采音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殿中一片安静，静到陈采音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衣袂飘动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脸上的凫徯面具被人轻轻摘下。

“抬起头。”熟悉而又清冷的声音萦绕在她的心口。

陈采音听命抬起脸，那张让她朝思暮想了六年